摘 要:在蕭紅百萬字的創作中,她不但自覺體現了家國的傳統文化,大量的身體意識也在她的書寫中得到延續,為中國現代文學開拓出具有符號性的意義。蕭紅筆下的生殖以及饑餓呈現為身體意識的符號形態,雖根植于傳統文化之上,卻仍富于現代意味。本文即以身體的象征喻意為出發點解讀蕭紅作品的文化建構。
關鍵詞:蕭紅 身體意識 生殖 饑餓
蕭紅是一位“靠天才寫作”的女作家,獨特的生活體驗和深刻的社會洞察力為她的寫作提供了契機。她的創作始終執著于對中國民眾生存狀態的描畫和追問。在蕭紅的文本中,她不但自覺體現了家國的傳統文化,大量的身體意識也在她的書寫中得到延續。她筆下的生殖以及饑餓呈現為身體意識的符號形態,雖根植于傳統文化之上,卻仍富于現代意味。
在蕭紅的創作中,有很多作品是以女性經驗中獨有的事件——生殖,作為敘述原點。馬林諾斯基早就認識到:“生殖作用在人類社會中已成為一種文化體系。”[1]蕭紅就是以深刻的體悟和獨到的筆法,將女性的命運與生殖的苦難緊密的聯系在一起,同時反映出在男權制度下,女性的生殖不但不為人所接受,有時甚而會成為一種罪惡。
作為延續種族的必要手段,在蕭紅的筆下,無論是母親還是孩子,生殖幾乎都意味著苦難和悲劇。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母親只能在結婚的前提下才能獲得榮耀,就是說,她要有隸屬于丈夫的身份。”[2]《生死場》中的金枝未婚先孕,于是就要承擔鄉間文化立場的批判。為了可以名正言順的生育,她就不得不結婚——一個非婚生的孩子往往會得不到社會成員的認可,進而會喪失部分的社會權利甚至會威脅到生存。在這里,女人一旦準備成為一個母親,就首先要成為一個妻子。而這二者都是需要一個他者才能對自我身份進行認定。
五姑姑的姐姐是一個“赤身的女人,她一點不能爬動,她不能為生死再掙扎最后的一刻。”在整個場面中,她只是開始時“小聲叫號了一陣”,緊接著便是無聲的沉默。無論丈夫“拿起身邊的長煙袋來投向那個死尸”,或是“又撞進來,什么也不講,只見他怕人的手中舉起大水盆向著帳子拋來。”女人只能以近乎受刑的方式,完成自己的生產。她不但要承受身體上的苦痛,還要承擔語言暴力的施虐。波伏娃曾經指出,“雌性的個體性受到物種利益的攻擊,它表現為受到外力的占有:被異化了。”[3]而“在所有雌性動物中,女人是受到異化程度最高的,并且最激烈地拒絕這種異化;任何雌性哺乳動物機體對生殖職能的從屬都沒有如此迫切,接受起來也沒有如此困難。”[4]但在蕭紅這里,女人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利,她們是一切苦難的載體,向地母一樣可以隱忍包含著一切。
孩子的降生并沒有減輕母親的苦難。 “臨盆的痛苦,分娩的危險,哺乳的麻煩,自是無法掩飾的事。”[5]蕭紅作品中的母親往往是孩子一出世便不得不面對失去孩子的痛苦。或是孩子出生不久便死亡(《王阿嫂的死》、《生死場》),或是由于生活所迫,不得不將孩子轉送他人(《棄兒》)。她們擁有做母親的過程,卻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孩子的缺失恰恰突顯了母親的在場。承受一切之后的無所得,便將先前的苦難置于虛無之中。
值得注意的是蕭紅在描寫生育場面時,十分注重身體細節的描寫。在多部作品中,她都著重對孕婦的大肚子做了詳盡的描述。大肚子的變化,生產時的痛感,都通過作者的筆端準確而生動的傳遞給讀者,冷靜而暴力。進而,作者又由人類的生殖推衍到一切生物的生殖,“暖和的時節,全村忙著生產”。小麥的生長,動物的繁殖,都沒有將受難的母親置身于絕望,反而令我們看到了勃勃的生命力,一種野性的活力。蕭紅的大胸懷,大悲憫,便鮮明的將她與同時期的作家區分開來。
蕭紅認為“我的人物比我高”,她將自己對食物的深刻體驗置于作品之中。食物,作為人生存的首要因素,其重要性被蕭紅極力的表述出來。蕭紅在她的作品中賦予了饑餓首要的位置。她有一篇散文題名就叫做《餓》,描寫了“我”由于饑餓想要去偷別人的面包,卻又不愿為之,以此所引起的糾纏復雜的心理活動。“我拿什么來喂肚子呢?桌子可以吃嗎?草褥子可以吃嗎?”同后期作家的創作所不同的是,蕭紅并不是表述人對食物的瘋狂迷戀,以至于表現出種種對食物的畸形追逐。她只是表達了自己對食物的需要,并且用細膩的筆觸描寫出實際的生理感受。當代作家莫言對饑餓也有獨特而深刻的體驗,他認為饑餓是他創作的財富“我在描寫人的精神痛苦時,也總是忘不了饑餓帶給人的肉體痛苦。[6]”在蕭紅這里,正是由于饑餓的肉體痛苦,才引發了精神的痛苦——饑餓意味著匱乏。默德在《饑餓的藝術家》一書中指出,饑餓的原因有很多種,饑荒、戰爭、革命等,在不同的情況下,指代的意義也是不用的,在蕭紅筆下,饑餓不是由于世上沒有食物,而是沒有購買食物的能力。
五四新文化滋養了呼蘭河的女兒。而經典的現代文學史積極解讀蕭紅的政治意義同時,又總是對其有所遮蔽。其實蕭紅對于史沫特萊的《大地的女兒》的評語也同樣適用于自己:“所記載的多半是粗糙的生硬,狂暴的吵鬧、哭泣、饑餓、貧窮,但是她寫得可怕的樣子一點也沒有。她是把他們很柔順的擺在那里”。
注釋:
[1]馬林內斯基:《文化論》,商務印書館,1940年,第26頁
[2][3][4]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年,第357頁、第48頁、第55頁
[5]費孝通:《鄉土中國》,上海世紀出版社,2007年,第431頁
[6]莫言:《蒼蠅·門牙》,上海文藝出版社,2000年
作者簡介:李春蕾(1987-),女,漢族,黑龍江省伊春市人,文學碩士,沈陽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研究方向:作家作品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