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雨王漢德森》中,索爾·貝婁刻畫了一個中年遭遇精神危機而遠遁非洲尋求心靈安寧的美國富翁形象。本文將運用福柯的生存美學理論對主人公漢德森從迷失自我到重建自我的過程進行分析解讀,以展現索爾貝婁對當代人類生存狀態的人文關懷,同時也試圖就如何應對精神危機,重新發現生活的美好方面提供一些有益的啟示。
關鍵詞:《雨王漢德森》 迷失自我 生存美學 重建自我
作為美國當代文壇最重要的小說家之一,索爾·貝婁刻畫了眾多經典的“反英雄”式人物,通過他們來具體細膩的展現西方社會的精神困惑和空虛。《雨王漢德森》中的主人公漢德森就是其中一個經典形象。在這部小說中,漢德森是一個物質條件優渥卻遭遇了精神危機的美國富翁。內心不斷響起的“我要,我要,我要……”的聲音使他飽受折磨,但他卻始終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為了尋求心靈的安寧,他決意遠赴古老的非洲,接受身心的洗禮,以期為自己找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一、違背生存美學——自我的迷失
生存美學是20世紀法國著名思想家福柯思想理論的精華,是“自身的技術,是關懷自身的藝術美學,是為了使自身的生存提升到愉悅快感境界的實踐智慧”[1],也就是引導我們自身走出現狀的困境,創造自身的幸福美好生活的實踐原則。[2]生存美學的核心是“關懷自身”——即自我對待自身、對待他人以及對待世界的態度。“關懷自身”強調重視自我,同時關注自我與他人及外部世界的關系。在去非洲前,漢德森的生活顯然與生存美學所倡導的原則背道而馳。他不僅對自身缺乏了解,極度恐懼死亡,而且與外部世界的沖突也日趨激烈,這一切形成合力把他推入了精神危機的深淵。
二戰后的美國社會財富急劇積累,人們進入了一個空前發達的物質世界,而與此相反,人們在精神上卻失落、困惑、彷徨、。在這樣的世界里,人們衡量一個人的標準是金錢和社會地位。漢德森是一個家族顯赫的富翁,雖然畢業于名牌大學,也曾英勇的奔赴戰場并獲得了紫心勛章,但他卻不得不承認他在社會中是作為漢德森家族的一員而被接受、承認的,以至于作為個體的他則似乎無關緊要。 漢德森在現實社會中找不到自我個體存在的價值,被心中不斷響起“我要,我要,我要”的呼喊搞得心勞神疲,他認為總有一天,總會有讓他流淚與發瘋的那一天。
漢德森與外部世界的沖突不斷、矛盾日益激烈。不論是作為丈夫、父親的家庭角色,還是作為公民的社會角色,他都無法與他人和諧相處。他已離過一次婚,與現任妻子莉莉的關系也頗為緊張;對于女兒麗西他也是盡量逃避身為父親的責任;他自認有點兒流氓,與他人的沖突打斗時有發生。他把自己的精神困惑與苦惱發泄在外部世界上,不肯與他人好好的和平相處。他“堅持充滿敵意的貶斥與反叛姿態,瘋狂地發泄著他精神上受到的挫折,在那張荒誕不羈的面具和低俗的行為背后,漢德森深受一股他自己都無法肯定的欲望的折磨。[3]
對死亡的極度恐懼也如夢魘般的時時折磨著漢德森。貝婁曾說:“漢德森真正尋去的是一劑克服死亡恐懼的良方,而他不能容忍的也是這種經久不衰的恐懼。”[4]他的世界里充滿了死亡:父母的死亡、哥哥的早逝、岳父的自殺,戰場上死亡的戰友,他自己也是死里逃生。法國水族館里的章魚無邊的冷漠讓他感覺到死亡的逼近,而最終促成漢德森下定決心要離開的原因也是因為死亡。倫諾克斯小姐的突然死亡不僅讓他再次認識到生命的脆弱無常,而且讓他更加警覺自己生命的空虛、無意義。
沉淪于物質世界,忽視對自我的關懷,放任作為個體的自我與外部世界、社會規范之間的矛盾沖突,對死亡的極度恐懼,這種違背生存美學的生活方式讓漢德森的精神危機愈演愈烈,最終促使他下定決心采取行動、作出努力,遠離美國高度發達的現代文明社會,遠赴非洲尋找克服死亡的良方、生存最后的希望。
二、關懷自身——自我的重新建構
生存美學的核心是“關懷自身”。在福柯看來,自我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可以構成或創造的,踐行生存美學的過程即是重新建構自我的過程。“關懷自身”強調重視自我,同時關注自我與他人及外部世界的關系。只有關注自我,才能真正的關心他人、關注世界,而人關注自身則需要他人的幫助,二者是緊密聯系,相互影響的。“關懷自身”的最終目的是形成自己特有的生存風格。要“關懷自身”,首先要正確的認識自我,認識那個深藏于表象自我下的真正的自我。福柯認為人應該不斷地超越自己即成的形象,去尋求無限的不確定的令人憧憬的新的自我。漢德森一直不滿那個在物質世界中瘋狂粗魯的自我,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為了使自己的生活達到一定的深度,重獲自我的新生,漢德森踏上了他的非洲之旅,也開始了他踐行生存美學的旅程。
“關懷自身”注重身體體驗。身體體驗,不僅是反抗權力的手段,而且是把自我作為藝術品的途徑,也是獲得真理的方式。[5]福柯認為身體與靈魂并非是二元對立的,靈魂不是凌駕于身體之上,而是與肉體相互影響的。在去非洲前,漢德森一貫貶低嘲諷自己的身體,認為自己丑陋不堪。但是在非洲,身體強壯則為他贏得了尊敬與榮耀。在阿內維部落,他因戰勝了摔跤的常勝冠軍伊特羅而贏得眾人的尊敬與女王的妹妹的愛慕。在瓦利利部落,他更是憑借強壯的身體搬動了門瑪女神求雨成功而被封為雨王。此時身體對漢德森而言,已不僅僅是沾染了乖戾、虛榮、魯莽等并最終逃不過死亡的皮囊,它更能體現一個人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從國王達孚身上,漢德森更認識到肉體與靈魂是互為影響的。經歷了美妙的身體體驗,理解了靈與肉是相互影響、相得益彰的道理,漢德森對死亡的認識也有所突破。達孚赤手空拳與獅子搏斗,被獅子傷害后他能夠面帶微笑的死去,他這種面對死亡從容不迫、高貴平和的姿態深深地震撼了漢德森。他明白了雖然人必有一死,在肉體上,人受制于死亡,但人的靈魂可以獨立于死神之外,可以不死,所以人不必畏懼死亡。
關懷自身,并不意味著人們要過一種自我封閉的生活,或者只是以自我為中心,過唯我獨尊、損人利己的生活。關懷自身的過程,必須同時關注自身與他人的關系,學會傾聽他人,以便更好地關懷自身。從女王那得到啟發后,漢德森就意識到他不僅要自己活下去,也要讓他人活下去,這說明漢德森已經意識到他需要突破狹隘自我的局限性。在瓦利利部落,國王達孚給了他深刻的啟示,正如海蘭德所言,達孚“與自己和平相處,顯然也與世界和平相處,他在肉體上、精神上都是高貴的,而漢德森則將他看作了可能是救世主的先知。”[6]漢德森逐漸領悟了如何去理解別人,因為不同思想使人們不便赤誠相見。他不再心懷怨氣,而是滿懷深情地想念著自己的孩子、妻子。他努力嘗試與他人交流,不再把自己同他人隔絕起來。他寫信給妻子莉莉,告訴她在非洲經歷的一切,坦露自己對她的愛情,并決定做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或是去教會里工作,總之要為他人效勞。他從“我要,我要,我要”轉變成了“他要,她要,他們要”,他不再好斗、怨恨、挑釁,而變成了一個有責任心的,有愛心的漢德森。
相對于自我而言,外部世界不僅包括人們與之交往的他人,人類置身其中的自然環境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非洲之旅帶給漢德森的另一收獲便是教會了他如何與自然和諧相處。漢德森從阿內維人身上學習到人應當尊重自然,而不應該暴力相向。阿內維人愛護牲畜,對牛的感情尤其深厚,在遭遇“蛙害”時,即使旱災已危及到他們的生活,他們也遵守部落的傳統不去傷害青蛙。這些充分體現了阿內維人對自然的尊重與敬畏。與之相反,漢德森一進村就拿出打火機燒了一片叢林,僅僅是為了好玩兒;在看到污染了水源的青蛙時,漢德森一心想的就是如何除掉它們;利用自制的火藥,他確實把數量驚人的青蛙都炸死了,但是更大的災難也隨之而來——整個水塘都被炸毀了,阿內維人賴以生存的水源遭到了徹底的破壞。漢德森為自己沒有領會與自然和諧相處的道理而帶來的毀滅性災難痛苦不已,不得不狼狽的離開。在瓦利利部落,漢德森認識到人應該效仿自然,向自然學習的重要性。最初漢德森認為人類與大自然是相互對立的,人類不可能輕易地就從大自然手里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國王達孚卻認為人類可以向自然學習,效法自然來彌補自身的不足。達孚指導漢德森向獅子學習,吸收獅性來完善他自身所缺乏的勇氣、責任、信心等品質。在漢德森離開非洲時,他領悟到對待自然的正確態度應該是尊重熱愛與合理利用,與之和諧相處。
非洲之旅即漢德森踐行生存美學的過程,讓他重新建構了新的自我,形成了自己的生存風格——正視現實、勇于行動。對于福柯來說,風格不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它是個體對抗規范化的切實可行之路,是個人自由的體現,風格能使人變得完美。福柯不會提出一種對每個人都實用的規范性風格,而是希望每個人探討一種屬于自己的生存風格。[7]在去非洲前,漢德森企圖逃避現實的物質世界,逃避責任,阿內維部落的女王一語道破漢德森心中所慮。漢德森正是因為恐懼而選擇逃避現實。女王的話讓他反思:是啊,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應該像其他成年人一樣勇于承擔生活給予我的責任。達孚讓漢德森模仿獅子怒吼咆哮,吸收獅性,因為它不逃避現實。借此讓他把心里的憂傷全都吼出來,克服內心的恐懼,勇敢地面對生活。雖然從獅子身上獲益匪淺,但漢德森也認識到獅子身上還欠缺一樣東西,那就是作為人所具有的渴望。而這種渴望正是勇于采取行動、改變自我的欲望。“關懷自身”關心的是實踐中的自我,并非神、理念、群體或意志中的自我,而自我作為獨立的個體,是在實踐中不斷發展的。[8]在漢德森內心,休息是一種痛苦,他非行動不可。他決定回美國學習醫學或申請干教會工作,完成自己的心愿。總之他要有所行動,有所改變,這表明漢德森要用具體的生活實踐來實現對自我的關懷,而他最終也擁有了自己鮮明的生存風格——正視現實、勇于行動。
三、結語
通過踐行生存美學,漢德森逐步擺脫了舊的自我,完成了自我的重新建構。他更深刻的認識了自己,學會了與他人及自然的和諧相處之道,培養了正視現實、勇于行動的生活態度,終于走出了精神危機的泥淖,迎來了內心的愉悅晴朗。筆者期望此文能給生活在現代社會里的千千萬萬個也在飽受精神折磨的“漢德森”們一些啟示:只要我們不放棄對自身的關懷,生活就還是有希望的。
參考文獻:
[1][2] 高宣揚. 福柯的生存美學[ M ] . 北京: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
[3] 周慧敏. 《雨王漢德森》的求索主題與空間結構[J],安徽文 學,2007(7).
[4] Onathan Wilson. On Bellows Planet: Reading from the Dark Side[M]. London: Associated University Presses,1984.
[5][7] 李曉林. 福柯的“生存美學”[J],文史哲,2003(5).
[6] Peter Hyland. Saul Bellow[M] (London : Macmillan Education Ltd. ,1992).
[8] 張永剛. 核心 內涵 本質——淺析福柯的“生存美學”理論[J], 南方論刊,2010(11).
作者簡介:董曉培(1987.10-),女,漢族,河海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