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捷
摘 要:生命美學是美學流派中非常重要的一環,柏格森對理性主義提出質疑,并提出了“綿延”理論和直覺體驗方式,這對于文學創作的影響十分深遠。前人對于生命美學的研究很多,本文研究著重從柏格森的綿延理論、非理性觀入手探討生命美學對于創作理念、創作手法、創作角度等方面的影響。
關鍵詞:生命美學 文學創作 綿延
柏格森是20世紀初享譽全球的著名哲學家,是生命美學的創始人和奠基人,在他的學說中,“綿延”和“直覺”理論至今仍被學術界所關注。作為美學流派中重要一環的生命美學,顛覆了在它以往的學派對于美的認識,從生命的整體和宏觀的角度來把握學科理論,另辟蹊徑。柏格森是西方現代美學史上著名的美學家之一,他的生命美學思想在西方從傳統到現代的轉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 “在20 世紀到來之前, 一切新的富有情感的運動首先是在法國, 之后是在整個歐洲開始呈現了”。克萊夫·貝爾在《藝術》中的這句話, 暗指的其實正是柏格森和他的生命美學思想。
與其他美學流派相比,生命美學是一個外延更加寬泛的流派。生命美學經歷了它自身的發展演變。其理論來源可以追溯到現代西方人本主義美學的前驅:叔本華和尼采。叔本華是古典理性主義哲學的第一位強有力的批判者,他認為哲學的研究目的是研究只有在生命的進程中才可以體驗到的世界,也就是用一種直覺和體驗的方式來探討世界的起源問題。在這一點上,尼采和叔本華是相通的,但尼采的學說無疑比叔本華更為激進。在特定的時代和歷史背景下,柏格森適應了時代的需要,將叔本華和尼采等人開辟的以生命為邏輯核心的新型哲學發展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柏格森的生命美學從時間和非理性的角度對藝術進行闡釋不僅是理論上的一大成就,同時也對后世文學作品的創作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如馬塞爾.普魯斯特就大膽運用了柏格森的哲學思想創造了意識流長篇巨著《追憶似水年華》,詹姆斯.喬伊斯則創造出了代表意識流小說最高成就的《尤利西斯》。這些小說作家善于運用“時空交錯”、“內心獨白”等手法來表現人物的潛意識,而這些手法的運用無疑是受到了柏格森的“綿延”和直覺體驗等理論的的影響。本文就從柏格森的主要理論觀點對于文學創作帶來的影響方面,來簡單闡述生命美學在文學領域的重大意義。
一、新的時間與空間概念的提出
(一)“綿延”概念的提出
在柏格森的生命美學中,“綿延”理論是最核心的部分。柏格森認為時間可以劃分為兩種,一種是現實的時間,它由眾多瞬間所組成,可以被量化也可以被分割;另一種時間與生命世界相關聯,是不可測量陸續出現的,只能作為一個整體而存在。而這種不可被分割的時間就叫做“綿延”。“這樣一來,通過一種真正的滲透過程,我們得到了一種混合觀念,認為有一種可被測量的時間;從其為一種純一體而言,這種時間就是空間,從其為陸續出現而言,它就是綿延”[1],從柏格森的這句話中我們可以推斷,柏格森理論中作為真正時間的“綿延”是一種主觀而不是客觀的東西。
柏格森的“綿延”理論是對舊形而上學純粹理性主義的一個極大的挑戰,他認為生命宇宙中一事物(不管有無生命)的創造者,要想把握到世界的本質,必須從生命的角度來掌握,而想要認識“綿延”就必須要用直覺的方式來感悟,理智只會讓人們蒙蔽了雙眼。柏格森所認識的“綿延”,是一種既包含了過去又預示著未來的現在,因此真正的時間,事實上是一個流動變化著的過程,而不是一成不變的。
生命是綿延的,因此作為最能體現人的生命本質的審美也必然是綿延的。“如果你抓住了綿延,那么你就抓住了美;如果你失去了綿延,那么你就與美擦肩而過。”[2]當我們在欣賞一段文字或音樂時,我們會情不自禁的跟隨著它的節奏來感知甚至預測它下一個部分的變化形式,這種連續不斷的愉悅感就是美,即 “美在綿延”。在柏格森看來,只要“掌握了時間的川流”我們便可體會到美,在我們全身心的投入到對象的“綿延”本質的時候,事實上我們獲得的是一種輕松感,就如“我們之所以認為黃金分割是美的,正是由于我們在感知黃金分割時眼睛積極休息區處于最大的限度。”[3]
(二)綿延理論對于文學創造的影響
柏格森的“綿延”理論對于文學作品的創作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特別是為意識流小說的出現提供了哲學依據。20世紀初,西方工業文明發展到強盛時期,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物質生活極大富足,但同時社會矛盾也日益突出,社會的黑暗面被充分暴露出來。工業文明發展的弊端以及戰爭的摧殘給人們的心靈帶來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孤獨感、失望感成為了當時人們的普遍感覺,人們迷茫的尋找著宣泄不安情緒的合適渠道,因此傳統的以理性為主的現實主義已經不能滿足人們的精神需要,對于生命本質的探求以及對人性的思索開始流行起來,意識流小說應運而生。
意識流小說中存在著兩種時間,一種是“心理時間”即“綿延”,另一種是“現實時間”,與以往不同的是,“心理時間”往往被無限夸大和加重,而“現實時間”則被壓制和邊緣化。意識流小說常用內心獨白、時空交錯、意識流動等手法來構建一個紛繁而多變的世界,但是讀者并不會在紛亂的心理時間和思緒流動中迷失方向,因為作者善于將一個飄忽不定的主觀世界建構在一個由真實的空間、場景所組成的現實基礎之上。說到底,意識流小說側重的是作者內心世界的展現,標志著西方文學“向內轉”的創作傾向日益普遍,這一方面是對于一味只注重外在世界描寫的現實主義文學創作類型的突破,一方面也產生了作者創作和讀者接受之間的矛盾。讀者在閱讀意識流作品的時候會同時產生由于體會連綿不絕的情感和意識所帶來的快感,以及或多或少的對于作品主旨的迷惑,這兩種情感交織在一起使讀者充滿探索和想象的欲望,對于作品內蘊空間的延伸和拓展起到了積極的作用。隨著創作理念的的成熟和文學流派的繁榮,意識流小說創作也開始趨于多樣化,現代派作家越來越傾向于把筆觸伸向人的內在世界,但同時一些實驗性的、偏激的創作也暴露了過于重視意識流這種形式而忽略“綿延”的真正內涵的缺點和不足。不論文學發展到了哪一個階段,不管文壇出現了多少新的文學流派,形式和內容的統一融合永遠是優秀作品不變的創作法則。直到今天,意識流小說仍是文學流派中很重要的一支,可見“綿延”理論對于文學作品的影響十分深遠。
八十年代中期以來,中國的一些作家和學者接納了柏格森“生命美學”的思想,并深化了以“生命沖動”為本質的“綿延”理論。可見“綿延”理論對于八十年代中期以來的小說作品意義生成的影響是長遠的。如阿城的《棋王》著重表現了傳統老莊哲學、禪宗文化的一種當代的人格映像,這其中也有與柏格森的“生命美學”所息息相關的地方,主人公王一生徹底達到了一種超乎世俗的、個體精神的審美體驗境界。吃食、棋藝和郊游自然,構成了他內在生命與精神的充分的自足與自在。小說將王一生下棋的絕技與境界寫成了一種與茫茫宇宙氣息相融通的生命之境,充分表現了一種生命的自在與自由狀態,與柏格森的“生命哲學”及“綿延”理論的基本觀點不謀而合。道家所提倡的用禪定的方式來達到對世界本源的認定,與柏格森通過內心的力量體驗綿延本質的觀點不謀而合,體現出了中西文化交融和諧的局面。用真正的精神脫離肉體理智的束縛來認識真理,二者驚人相似的背后,是中西思想家思維上殊途同歸的必然結局。
二、對于理性和知識的新認識
(一)對實用主義理性觀的質疑
柏格森是一個非理性主義者,非理智是柏格森生命哲學的一個重要特點。他認為,人的理智不能夠作為認識人的生命沖動的工具,由于理智受到功利的支配,因此它只能用來獲得實用的知識而非實在的知識。在他的《形而上學導言》中,他說道:“理智的正常活動決非無利害關系。總的來說,我們并不是為知識而知識,而且是為了站到某一方面去,為了獲利,簡單地說,是為了滿足一種利益。”[4]比如說我們在學習滑冰時,最起碼不能滑倒,理智在這種利害關系的支配下即必須設想怎樣才能在冰面上滑行起來并且不會摔倒,學習一種滑冰知識和技巧,并且我們早已知道這些知識和技巧對滑冰有用。人們一般不會去努力發現或貿然使用一個從未聽說過的、沒被證明過的新的滑冰方法。這個例子說明,理智只會把我們的思維束縛和捆綁在一個封閉的已知圈子里,因為它必須受到利害關系的影響,因此我們通常就只會去做那些已經被前人發現和證明可行的事情,不會有更大的進步和創新。但是“生命沖動”是具有生成性的,每一個瞬間都是創造新事物的瞬間,因此運用直覺的方法是棄絕功利意識的,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夠真正的把握實在而不是把握實用。
理智通常都是用語言和符號來描寫對象的,而柏格森卻認為這種方式無法把握真正的生命,語言和符號的方式只能把人的思維固定在一個抽象的、靜止的、固定的范疇內,而直覺的認知對象是無法用一種具體的方式來界定的,它是流動的、獨特的、富于變化的。也就是說,直覺的這種狀態是只可在心中意會,而不可用語言表達的。但同時柏格森也承認直覺作為一種認識方式,它的實現需要一定的條件。他認為人們可以通過記憶來運用直覺,因為記憶是一種綿延的存在,是可以與過去未來相通的,并且是無功利的,因此記憶就成為柏格森所提倡的實現直覺體驗方式的重要手段。
(二)新的理性認識對文學創作的影響
柏格森的“綿延”理論和自我生命意識構成了現代派藝術表現的基本內容,他對于直覺、無意識的觀點以及對于實用主義理性觀的批判,已經成為現代派藝術家進行藝術創作的基本的原則和信條。比如在意識流小說家的作品中,作者并不是按照實用主義理性觀的準則和信條來觀察生活、描寫對象,而是用他自己的感官體驗來保持某種獨特的東西,比如一個不易察覺的下意識的動作、一句話的特殊語調等等。這種特殊的感官體驗會“幫助重現生活實際”,這也就是所謂的“通過供暖裝置所發出的哼聲才意識到清早的堂希埃爾”,“通過鐘聲才能意識到中午的康博雷”。[5]理智是客觀的、絕對的,理智描述出來的客觀世界是被我們熟知的,似乎也是不容置疑的。但如果是從生命的角度來看待這似乎是總體上一成不變的物質世界,我們也許能看的更深更遠。當我們啟動潛意識和無意識來感知外在的時候,我們往往會體會到看似無意義的事物由于結合了我們當時的情緒和心理狀態而產生了不同尋常的含義,我們會更容易的進入到純粹的、非功利的狀態,更敏銳的感知萬物,從而達到物我合一、物我兩忘的境界。實用主義的理性觀更宜于科學領域,在文學創作和哲學思考中,過分的看重理性主義甚至由此一味排斥任何無意識和潛意識的觀點是有點偏激的。
在王蒙的小說《春之聲》中,我們可以看出作者對于實用主義理性觀的反叛,作者通過在一輛公交車上的所見所聞所感將當時中國的現狀與外國相對比,使讀者深切的感受到80年代所特有的時代氣息,一種夾雜著希望與苦澀的生的氣息。作者坐在祖國的公交車上,由空氣中的味道想到小吃和土特產,又由此想到了故鄉田園的景色,讓讀者跟隨著作者意識的流動在心靈的世界里馳騁縱橫、擺脫了理性的束縛,從而不露痕跡的、天衣無縫的把祖國的過去與現在做了對比,把國內和國外的現狀做了對比,極大地增強了文章內容的抻度和深度。同時,作者以這種貼近內心的敘述方式作文,將自己對外界敏感的觸覺、嗅覺、味覺、聽覺、視覺等等感官體驗淋漓盡致的描寫了出來,給人以身臨其境的感觸,因此刻骨銘心。作者放縱自己的感官和直覺體驗,呈獻給讀者一個似曾相識又完全陌生的世界,細膩的思維勾勒中摒棄了一切功利的心態,使讀者仿佛暫時脫離了現實生活,回到了過去,進入了沉思。這篇小說以準確的直覺感受,傳達出一個富于時代感的主題與信息:漫長的冬天已經過去,春天已經降臨。
結語:
縱觀柏格森的生命美學,其理論學說對于后世最大的價值可以說是幫助人們沖破了理性主義的枷鎖,以一種全新的思維來看待宇宙和人類生命。本文的研究結果說明,柏格森的生命美學對于文學創作的影響是深遠的,生命美學中的“綿延”理論為意識流小說的出現提供了哲學依據,與中國老莊思想互為補充,極大地豐富了文學理論和文學創作流派的形成與更新。柏格森對于實用主義理性觀的質疑使文學擺脫了現實主義的枷鎖,開辟出了以潛意識和非理性為描寫對象的新的文學類型。生命美學中的直覺體驗理論使得作家能夠打破思維模式,以一種全新的方式來感悟生命、感悟人生。
盡管在柏格森的理論體系中仍存在著一些無法解決的問題和矛盾,但他的直覺主義對于后世人類文化及學術領域的各個方面所產生的重大影響仍是偉大而難以磨滅的。正如拉.克拉科夫斯基所說:“幾乎沒有一個當代哲學家敢夸耀他們完全沒有受到柏格森的影響(不管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盡管很少有人提到和引證柏格森,但柏格森的存在卻是不能從我們的文明中消失。”[6]注釋:
[1] [法]柏格森.時間與自由意志[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67:68.
[2] 朱鵬飛.柏格森的“美在綿延”說[J].電子科技大學學報(社科版),2003(5):45.
[3] 朱鵬飛.柏格森的“美在綿延”說[J].電子科技大學學報(社科版),2003(5):46.
[4] [法]柏格森.形而上學導言[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3.43:44.
[5] [法]馬塞爾.普魯斯特.復得的時間[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0.56.
[6] [波蘭]拉.克拉科夫斯基.柏格森[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4.52:53.
參考文獻:
[1] [法]柏格森.時間與自由意志[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2] 朱鵬飛.柏格森的“美在綿延”說[J].電子科技大學學報(社科版),2003(5).
[3] [法]柏格森.形而上學導言[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3.
[4] [法]馬塞爾.普魯斯特.復得的時間[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0.
[5] 冷德成、司有倫.柏格森生命本體論美學初探[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12).
[6] [波蘭]拉.克拉科夫斯基.柏格森[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4.
[7] 王蒙.春之聲[Z].北京:《人民文學》,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