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濤
某飯店流水席,來了個人,一屁股坐下來,拿起筷子,眼睛覷縮著,貼近瞅著菜。其中有認識的,笑著喊他。他環顧大家,意識到自己的窘迫,說:“哦,對不起,我近視眼,今天一天沒戴眼鏡?!闭f完,便從兜里摸出副眼鏡來戴上。一下子,樣子清爽了許多。
他接著解釋說:“今天忙了一天,見了各色人等,因為我不想瞅清楚他們的丑惡嘴臉,所以,我的做法是不戴眼鏡?!?/p>
一桌子的人都哈哈笑。笑完之后,都說喝。喝完之后,大家心照不宣地摸摸自己的眼鏡。
“這眼鏡啊,我只能戴一會兒,過后呢,我接著去辦事。有時候啊,看不清楚比看清楚了更合適?!蹦莻€人最后說。
有個人向朋友炫耀他在一次買賣中如何瞞天過海巧施心機,騙了合伙人,自己從中多得了多少錢云云,并自鳴得意。朋友呢,一邊聽,一邊呵呵笑。但沒過多久,朋友疏遠了他。
后來,這個人覺出了緣由。他以加倍的真誠來待朋友,但朋友總是以為他假戲真做,他做得越真,朋友認為他越假。最終,他失去了朋友。
這個世界,沒有人喜歡奸猾和詭詐。哪怕是一個壞人,在壞中浸淫了太久,他的心底里喜歡的,也只會是善和真誠。
實際上,人性中所有的惡,與陌生的人沒有一點關系。這些惡傷害的,永遠只會是離其最近的人。而且,看起來當時傷害的只是他人,無足輕重,但從人生的結果來看,最終傷害的,卻是自己。
一場會議上,一個人在剪指甲,“噼——啪”,脆而尖銳的聲音,格外具有穿透力,會場上幾乎每一個人都聽到了。領導噤了聲,等著剪指甲的人良心發現。結果是,領導不說了,聲音就沒了;領導開講,聲音就響起。一場貓鼠斗。整個會議的莊重感和嚴肅感頓時稀里嘩啦,七零八落。
一位教授曾在電視里講社交禮儀,他說,在公眾場合剪指甲是最要不得的,哪怕是一個極無聊的會議,哪怕講話的人是一個讓人討厭且無能的家伙,你也不要在這樣的場合剪指甲。因為,你淪陷的是這個世界的莊重感和嚴肅感。
莊重感和嚴肅感為什么不能淪陷呢?他沒講。我想,他大概要說的是,當莊重感和嚴肅感淪陷后,一個人精神深處的神圣感就無法再構建起來了吧。而神圣感支撐起來的,其實是人類自身的尊嚴。
有一個窮人,后來有了錢。有了錢之后,他就養狗,先是狼狗,后是藏獒。什么厲害他就養什么,他要讓它們看家護院,看守住他的錢財。
后來有錢人當了官,他不再養狗而養人。拍馬溜須的、兇神惡煞的、厚黑的、毒辣的,他都養。后來,他信不過人,開始信神。早晚一炷香,虔誠地敬拜。即使自己出了遠門,最關心的不是家里的人好不好,而是香燒沒燒。
這個人最后還是在自己的位置上掛了,神也沒能保住他。
“錢和權,可以摧毀心底很多美好的東西,而且,追求得越多,就會摧毀得越多?!彼詈蟾锌卣f,“然而,這些年,對我來說,最可怕的摧毀是,我不僅不信任這個世界上其他的人,最后,也不相信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