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英
【摘 要】《邊城》描述了一個世外桃源,一個優美的愛情故事。在這美的背后卻充滿了悲傷,每個人都是一個悲劇。悲從何來?這悲劇恰恰是各種沖突的必然結果。從內在來看,有個人自身思想的沖突;從外在來看,有各種文化的沖突。從這些沖突中,我們看到悲劇的必然性。
【關鍵詞】《邊城》;沖突;悲劇;必然性
《邊城》是沈從文的代表作。沈從文在其中描述了一個風景秀美,民風淳樸,充滿了“愛”與“美”的世外桃源。這里人性皆真、善、美。人人勤勞,奉獻他人。如老船夫忠于職守,對過河人分文不收,實在難卻則買了煙茶來招待過路人。船總順順雖是富人,但常常體恤窮苦人,老船夫死后,他資助并組織安排料理喪事。商客、妓女等各類人都待人以誠,表現出仁厚、純樸的鄉土性情。但為何美的背后是一個個悲劇呢?老船夫最終抑郁而終;翠翠獨守渡船;大佬溺水而亡;二佬負氣出走……究其原因,這是一系列的沖突導致的結果。正是客觀存在的一系列內在、外在的沖突催生了悲劇。
一、“義”與“利”的沖突
小說最初圍繞老船夫來描寫邊城人們重義輕利,老船夫為過路人撐船,任勞任怨,分文不取。文中描述道渡頭為公家所有,故過渡人不必出錢。有人心中不安,抓了一把錢擲到船板上時,管渡船的必為一一拾起, 依然塞到那人手心里去,儼然吵嘴時的認真神氣:“我有了口量,三斗米,七百錢,夠了。誰要這個!”但不成,凡事求個心安理得,出氣力不受酬誰好意思,不管如何還是有人把錢的。管船人卻情不過,也為了心安起見,便把這些錢托人到茶峒去買茶葉和草煙,將茶峒出產的上等草煙,一扎一扎掛在自己腰帶邊,過渡的誰需要這東西必慷慨奉贈。有時從神氣上估計那遠路人對于身邊草煙引起了相當的注意時,便把一小束草煙扎到那人包袱上去,一面說,“不吸這個嗎,這好的,這妙的,味道蠻好,送人也合式!”茶葉則在六月里放進大缸里去,用開水泡好,給過路人解渴。還有老船夫進城買東西時,邊城人非但不收錢,而且自愿送給老船夫許多東西,肉、酒、粽子等等,老船夫卻堅持給錢,撂下銅錢就跑。從中我們可以深切體會到邊城人對“義”的堅守,一方面任勞任怨、不貪圖利益;另一方面注重人情、不圖私利。就像太平天國的理想綱領一樣,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在相對封閉的環境中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傳統中對于“義”的秉承在邊城得到完美的詮釋。
小說在描述翠翠的愛情故事的關鍵時期,引入了“碾坊”,“利”在此開始與“義”發生沖突。“有錢船總兒子,愛上一個弄渡船的窮人家女兒,不能成為希罕的新聞,有一點困難處。”“二老,他問你要碾坊還是要渡船,你當真預備做他的孫女婿,接替他那只渡船嗎?”、“二老,若這件事派給我,我要那座碾坊。一座碾坊的出息,每天可收七升米,三斗糠。”從邊城人在看待“渡船”與“碾坊”的態度上,可看出在這里對于“利”的追逐。在外界新的事物的沖擊下,邊城人產成了一種矛盾的心理,一邊是傳統的“義”,一邊是現實的“利”,該趨向于何者?此時的邊城人更傾向于“利”。無論是船總順順,還是與二老一起的那些腳夫,甚至老船夫都是如此,老船夫在看到碾坊時,不僅心生歡喜,更想若自己也有如此的一個,給翠翠陪嫁,或許順順就會同意。我們明顯可以看出,邊城人對于“利”的追求。自然的人生天地里,古樸的民風也在日漸消失。沈先生在《長河·題記》中說:“一九三四年的冬天,我因事從北平回湘西,由沅水坐船上行、轉到家鄉鳳凰縣。去鄉已十八年,一入辰河流域,什么都不同了。表面上看來,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極大進步,試仔細注意注意,便見出在變化中的墮落趨勢。最明顯的事,即農村社會所保有的那點正直樸素人情美,幾乎快要消失無余,代替而來的卻是近二十年實際社會培養成功的一種惟實惟利的人生觀。
任何一種東西在過渡的時期都是新舊沖突與矛盾的斗爭。邊城人在面對“義”、“利”時也是如此。內心有著糾結與掙扎。船總順順在大佬死后想讓二老要“碾坊”,致使二老負氣出走,愛情終成悲劇;自身也郁郁寡歡。老船夫一方面在面對順順時,為自己沒有“碾坊”感覺低人一等;另一方面又為自己無法給翠翠想要的婚姻而自責。最終抑郁而死,只剩下翠翠一人獨守渡船。“義”與“利”的沖突隱藏在每個人行為的背后。在這兩者的較量中無論何者勝出,結局都是悲劇。因為沾染“利”的愛情、人情都是不純粹的,掙扎于其中做出的選擇,已失去了純真的最初目的,悲劇已是必然。
二、“感性”與“理性”的沖突
感性更多的是最本真的思想,理性則是自身思想與外在環境綜合的結果。悲劇的產生源于選擇,而選擇則是思想的導向,滲透其內的“感性”與“理性”的沖突。
先看翠翠的母親愛情的悲劇,本是兩情相悅,為何終成悲劇?并沒有人為的去破壞,也沒有外力的強迫壓制。他們在感性上來說,可以選擇逃走,但理性又不允許他們這樣做。“一個違背了軍人的職責,一個必得離開孤獨的父親。”最終理性戰勝了感性,也鑄就了悲劇,不能在一起,共同去死。再來看,翠翠愛情的悲劇。一方面,倘若翠翠最初就明確表態自己喜歡二佬,或許大佬就會放棄,沒有了希望,失望也會減少。正是翠翠太過感性,不表達自己,使老船夫誤以為翠翠喜歡大佬,給了大佬太多的希望。最后當悲劇襲擊時猝不及防。同樣看二佬,太過理性。大佬死后,他完全可以和翠翠在一起,無論之前發生過什么,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是,二佬內心是感性與理性在沖突,從感性來說他喜歡翠翠,希望和她在一起;從理性來說,他認為哥哥的死是因為翠翠和她爺爺,他無法面對翠翠,更無法面對自己。在這種沖突中,理性戰勝了感性,他選擇離開。
感情是要爭取的,之所以會有愛情的悲劇,很多情況下是個人的性格使然。《邊城》中的愛情悲劇,絕大部分是由于主人翁是被動地順從,缺乏主動的追求。難道邊城人就沒有一種主觀的意識?或許根本原因在于外在的因素限制了自身主觀的意識,釀成悲劇。什么壓制了主人翁的主觀能動性?我想這要歸咎于文化的因素。
三、“邊地文化”與“外來文化”的沖突
沈從文先生在小說的開始極力來表現邊城在封閉環境下的“人情美”、“人性美”,把美推向一個高處。(下轉第24頁)
(上接第22頁) 然而在故事的尾聲卻表現美的失去,讓人不禁惋惜。什么導致之前邊城“美”的流逝?是一個文化的沖突。邊城人們本來生活在一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過著古樸的生活。外來文化的侵入打破了邊城獨有的寧靜,失去了本真的美。
先來看老船夫,在偏遠的邊地小城,堅守著自己的職責,本來重義輕利,從不收取過路人一分錢。當看到碾坊時,也心生歡喜。面對城中富裕的順順時,表現出卑微的神情。當船總順順想要“碾坊”而非“渡船”時,心中充滿悲傷與自責。船總順順更是,在對待“碾坊”上表現出重利的思想,讓二佬要“碾坊”不要“渡船”,二佬負氣出走,釀成悲劇。他們兩個只是代表,這種思想已滲透到邊城人的心中。“碾坊”就像是人們思想的試金石,邊城人那種純真、古樸的思想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世俗化的傾向。兩種文化的沖突,使邊城人處于矛盾之中,最終也導致了悲劇。再來看一下翠翠和二老。一邊是邊城的保守文化,翠翠羞于表達自己的感情,二佬走不出哥哥因自己去世的陰影,最終沒有選擇和翠翠在一起。一邊是唯利是圖的外來文化。邊城人的淳樸被利益玷污,美已不復存在。文化的沖突導致了悲劇。
沈從文先生認為是外來的文化打破了邊城的古樸純真,導致了一系列的悲劇。當他看到“農村社會所保有的那點正直樸素人情美幾乎快要消失無余,代替而來的確是近二十年實際社會培養成功的一種唯實唯利庸俗人生觀。”(《長河》題記)他想借湘西古樸自然之美抵抗未來文化的腐蝕,認為邊地文化精神是民族的源泉。康長福在《沈從文文學理想研究》中說“未經封建思想與現代文明污染的邊地文化和道德是沈從文獨有的重造民族品德的精神文化資源,“神在自然”是沈從文基于個人情感體驗和重造民族品德的意義構建立場出發而得出的文化命題,“回歸自然”是他重造民族品德的文化策略選擇和引導人類走出自我迷失的陷阱通向靈魂家園的途徑之一。”很明顯,沈從文認為悲劇的原因是外來文化的侵入。兩種文化沖突碰撞,使邊城人失去了最初的真、善、美,造成一系列悲劇。
四、結語
“生命在發展中,變化是常態,矛盾是常態、毀滅是常態,生命本身不能凝固,凝固即近于死亡或真正死亡。”歷史在不斷發展,事物在不斷變化,沖突常在,悲劇不可避免。《邊城》的悲劇是多種文化下各種沖突的結果。內在方面是“義”與“利”的沖突,“理性”與“感性”的沖突;外在方面是“邊城文化”與“外來文化”的沖突。各種沖突在帶來一系列悲劇的同時,更多的是思考。我們從沖突中,從悲劇中,尋求發展的更好道路。這才是目的之所在,也或許是許許多多的小說都以悲劇而告終的內在原因。一方面,正是由于一系列的悲劇,使我們在對主人翁的命運產生同情的同時,更多的思考造成悲劇的原因,從而尋求更好的生活方式,避免類似的悲劇的產生。另一方面,使我們的心靈得到凈化。悲劇能通過憐憫與恐懼,使感情得到凈化。雖然我們不希望悲劇的發生,但卻不可避免的產生悲劇。桑塔亞那曾經說過悲劇存在于完美之中,因為創造完美的世界本身就不完美。悲劇既是必然。我們只要有所收獲,它就不失其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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