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不想做英雄

茶香盈袖

排了半小時的隊，老劉終于到了自動存款機面前，他是來存學費的。過幾天孫子就要進幼兒園了，按照要求，得以孩子的名義在指定銀行開卡存款。知道這消息后，老劉便告訴兒子小劉：“你先把卡開好，等我去存錢。”小劉說：“爸呀，你不知道開個卡得等多久啊，我就一起存上錢唄。”作為一個小鎮(zhèn)居民，老劉覺得跑到大城市的兒子說話多少有些夸張：“不是有自動存款機嗎？能等多久，我孫子的學費一定得我親自存！”就這么著，老劉千里迢迢來體驗大城市的銀行了。

雖然等的時間長得出乎老劉的預料，也還在可接受范圍內，但輸入密碼后屏幕上的顯示卻讓他暈了——劉女士？家里就兒媳婦是女的，可她姓王啊，他氣呼呼地給小劉打電話：“你給我的是誰的卡？”小劉莫名其妙，說：“當然您孫子的啊。”老劉說：“我孫子明明是男的，存款機怎么叫他劉女士。”小劉說：“那肯定是銀行搞錯了，當初開卡時戶口本出生證可都帶了。”正說著，身后的小伙子著急了：“大爺，您到底是打電話還是存錢？”老劉趕緊把卡退了出來，他心里那叫一個窩火。老爺子平時最看不慣的就是那些偽娘、花樣美男之流，他一直教育孫子要做個響當當?shù)哪凶訚h，眼下，這男子漢卻硬生生被銀行篡改成了女士，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氣勢洶洶去找負責人，一個自稱大堂經(jīng)理的女人走過來，聽完老劉的控訴，她輕描淡寫地說：“這也不礙事呀。”老劉提高了嗓門：“我孫子都變成女士了，還不礙事？快給我改過來，我還得給我孫子存錢呢。”一聽存錢，那女人的眼睛亮了，笑容出來了：“大爺，您存錢啊，存多少？我給您推薦一個理財項目，利息很高的。”沒等她說完，老劉說：“三千塊，給我孫子當學費的。”女人的笑容去得比來得還快：“那你得先取號排隊。”

看著那個悻悻而去的背影，老劉笑了，想忽悠我，沒那么容易。把號碼紙拿到手里，他笑不出來了，前面等候的居然有55人，半小時過去了，還有45人。這大城市的效率也太低了，老劉轉了幾圈，就發(fā)現(xiàn)效率低的根源了。于是去找大堂經(jīng)理：“你們這么多窗口，怎么只開兩個啊，沒看這么多人等著嗎？”大堂經(jīng)理看了他一眼，好一會兒說了句：“這是領導的安排，請耐心等候。”

人家都用上“請”了，老劉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能接著等，去銀行外面溜達三次、在銀行里邊打了兩個盹后，終于叫到了他的號。

老劉趕緊過去，遞上孫子的銀行卡，說明了事情的原委。沒想到，營業(yè)員一伸手：“證件。”“什么證件？”“戶口本、出生證還有監(jiān)護人的身份證。”“這些來開卡的時候不是都給過你們了嗎？”“開卡是開卡，現(xiàn)在要修改資料必須重新提供。”老劉真生氣了：“你們講不講理啊，你們搞錯了，我改還得等，等了這么久又要證件，太不像話了！”營業(yè)員面無表情：“那我也沒辦法，要不你去找原先給你辦的人。”老劉氣炸了，他大喊一聲：“那個叫大堂經(jīng)理的，你給我過來，需要這么多東西你咋早不說？”面對老劉的質問，大堂經(jīng)理終于有了點尷尬：“我還以為這些證件你都帶著呢。”“我吃飽了撐的啊，沒事帶著戶口本亂跑。”大堂經(jīng)理聳聳肩，攤開雙手，老劉知道，這是跟外國人學的，表示愛莫能助。

他只好再給兒子打電話：“你還記得是誰給你辦的卡嗎？”“26號，頭發(fā)是黃的，短的。”老劉一看，剛才那個營業(yè)員可不正是26號嗎？他沖過去：“我問我兒子了，原先就是你給辦的！”26號總算開恩，答應老劉，等他把證件拿來，可以不用排隊，直接辦理。

老劉只好坐公交車回去拿戶口本，車是堵的，天是熱的，老劉的心是無比郁悶的。

等老劉大汗淋漓地回到銀行，一進門，哎喲，真熱鬧，大廳中間圍著一群人。老劉透過人縫一瞧，是兩個年輕女人在吵，穿得都挺涼快。你說我搶了你老公，我說你勾引了我男人，周圍的人聽得津津有味，連保安都是一臉心知肚明的壞笑。

老劉一撇嘴，他對這套可沒興趣，趕緊改好卡存上錢回家哄孫子要緊。

來到26號那兒一看，兩個高個男人正在辦理業(yè)務，那就等等吧，總得讓人家辦完，就瞪大眼睛瞅著。可26號營業(yè)員的動作那叫一個慢，這倆人應該是在取錢，只見她慢騰騰往外一沓沓地丟錢，臉上的表情更是如喪考妣，十萬分心不甘情不愿的樣子。老劉的怒火“噌”一下又躥上來了，也不管那個一米的安全距離了，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指著26號就嚷上了：“你動作就不能快點？”銀行的空調很涼，26號臉上竟有汗珠，她比哭還難看地對老劉笑笑，眼神里全是祈求的味道。老劉一怔，他看看那兩個辦業(yè)務的，他們居然也滿臉是汗，表情高度緊張，坐著的人急急地往袋子里裝錢，站著的那個右手放在T恤下，露出一小截黑管，正對著26號。

老劉飛快地瞄了一眼四周，這里靠近門口，大家都集中在另一邊看熱鬧。他向前一撲，狠狠地將站著的那個人壓住，同時大喊一聲：“有人搶號了！”呼啦就圍過一群人來，保安喊著“遵守秩序”，也踢踏踢踏拎著警棍跑過來了。這時，26號才發(fā)出一聲尖叫：“他們搶劫呀！”

就這樣，老劉成了英雄。

與兩個搶劫者一起被帶走的，還有那兩個吵架的。他們是同伙，吵架的目的是吸引大家尤其是保安的注意力。驚魂未定的26號對老劉感激涕零，兩手哆嗦著為他辦好了變更手續(xù)，老劉終于為孫子存上了學費。

銀行的領導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有人親切地拉著老劉的手，稱贊他老當益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問他是如何發(fā)現(xiàn)那兩個人懷有歹意的。老劉笑了：“從26號小姑娘看我的表情啊。資料填錯了讓我白等好幾個小時，她臉上都一點表情沒有，剛才我就過去問了下，她就又是笑又是哀求的，一看就不正常。”還是領導有風度，問明事情原委后，趕緊給老劉賠禮道歉，又對26號和大堂經(jīng)理提出了嚴肅批評。老劉說你確實得好好教育教育他們，我得回家吃飯了。

領導一把拉住了他：“就去我們食堂吃吧，咱們邊吃邊聊。”老劉笑笑：“你們食堂太高檔了，消受不起。”領導殷勤地將老劉拉到貴賓室：“大爺，是這樣，剛有記者打電話，要來采訪您。所以，我想……”老劉掏出手機來看了看：“哎呦，這都一點多了，你有啥話快點說。”領導似乎下定了決心：“等下記者要問您當時的情況，您能不能換個說法？”“你的意思是讓我撒謊？”“也不能這么說，大爺，您也知道，現(xiàn)在有很多無良媒體，動不動就上綱上線，為了博取眼球巴不得把事情鬧大。當然，今天這事，我們做得確實有疏漏，在記者面前，就別提這茬了吧。”看老劉不吭聲，他繼續(xù)說：“大爺，不會讓您白幫忙的，我們會出面幫你申請見義勇為獎。”這時，有人來報告：“記者來了。”領導緊緊握住老劉的手：“大爺，拜托了！”又吩咐來人，“快，拿兩盒冬蟲夏草，再拿兩盒西湖龍井，等下讓大爺帶走。”

大城市就是不一樣，這一會兒工夫，就來了一大堆記者，領導先發(fā)表了一番高瞻遠矚的講話，幾乎要把老劉給捧到天上。緊接著就是記者的提問，老劉沒多說話，拿出手機，播放了剛才領導跟他談話的錄音。現(xiàn)場登時大亂，老劉趁機回了家。

縱然在大城市，搶銀行也算件大事，所以，這事還是上了電視新聞。只不過老劉成了熱心群眾之一，在鏡頭中一晃而過，銀行保安及職員成了主角，跟老劉談話的領導也凜然正氣地接受采訪，跟觀眾分享他們銀行是如何時刻不忘儲戶的利益這個原則的。

老劉的孫子小小劉盯著電視看了半天說：“爺爺，壞蛋不是你先抓住的嗎，電視上怎么老說別人呀？”老劉還沒說話呢，小劉抱著筆記本從書房跑了出來：“爸，快看，搶劫現(xiàn)場和記者會的視頻都被發(fā)到網(wǎng)上了，大家都說，你才是真正的英雄呢。”

“爺爺是英雄嘍！”小小劉大聲歡呼。

老劉將孫子摟進懷里，狠狠親了下，輕輕嘆了口氣。

編輯/羅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