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婷婷
【摘 要】在田漢早期的戲劇創作中,以“夜”為主題的戲劇占了大部分,這些戲劇中充滿了浪漫主義的氣息,但在“五四”這一大的歷史背景之下,田漢逐步受到了現實主義的影響,創作視角開始轉向了社會,本文通過解讀《咖啡店之一夜》、《獲虎之夜》、《蘇州夜話》三部作品,探究在現實主義影響下“夜”的文化內涵的變化。
【關鍵詞】田漢;現實主義;《咖啡店之一夜》;《獲虎之夜》;《蘇州夜話》
一、“夜”現實內涵的逐步增強
《咖啡店之一夜》創作于1922年,在咖啡店這樣一個饒有情趣的地方,展現了兩個青年的戀愛悲劇??Х鹊昱陶甙浊镉榱俗冯S自己的未婚夫,從家中逃了出來,希望未婚夫有朝一日可以來接她,逃離這個無情的“沙漠”,但她等到的是未婚夫李乾卿與一位富家小姐雙雙出現在咖啡店里,并且李乾卿告訴他,他的父親是不可能讓他娶一個咖啡店的侍者的。而大學生林澤奇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他正在苦于家里為他安排的一樁婚事上,這樁婚姻他不想答應卻不得不答應,于是他不止一次地發出了向“靈”還是向“肉”的疑問。兩個人以不同的方式經受了“悲哀的洗禮”,相約一起走向“人生的淵底”。這一時期田漢正受到“靈”與“肉”的沖突所帶來的煩擾,所以《咖啡店之一夜》中的“夜”表現的是自我內心訴求與社會的壓力兩者的沖擊而產生的痛苦,也暗含了要打破桎梏,尋求個人解放。
《獲虎之夜》同樣也是一出愛情悲劇,流浪乞兒黃大傻與表妹魏蓮姑深深相愛,但是父母雙亡,家境中落,淪為乞兒。蓮姑的父親魏福生嫌貧愛富,欲將蓮姑嫁給大戶陳家,但是蓮姑抵死不從,欲與黃大傻私奔,捍衛自己的愛情。如果看到這里這樣的愛情故事自古至今不知已上演過多少遍,但是田漢并沒有就此輟筆,而是續寫了一個震撼心靈的愛情故事,魏福生為了給蓮姑多置辦一些嫁妝,決定晚上再打一只虎,這只虎被蓮姑視為催命的虎,只要這只虎打成功,蓮姑就不得不出嫁,這就使得她十分懼怕。但是山中抬槍一響,抬進來的不是老虎,而是奄奄一息的黃大傻。這位愛情的癡兒,感情的殉道者,為了看自己所愛的姑娘最后一眼,在穿過樹林時不幸被抬槍打中,幾乎送了性命?!东@虎之夜》田漢依然是向內尋求個人的解放,但是他觸及到了婚姻及階級的問題,要求擺脫封建束縛,現實性更加明顯。
而在《蘇州夜話》中,田漢向現實主義邁出了更加堅定的一步。劇中老畫家劉叔康因戰亂與妻兒失散,自己苦心經營的畫室及創作了五年的巨畫也在戰亂中毀于一旦。于是他開始厭惡戰爭,再一次投入藝術的懷抱,現實使他真實地感受到了幻滅的悲哀,無家的寂寞,但當他帶學生到蘇州寫生時,老畫師意外地遇到了自己的女兒,女兒告訴她,他“賢美的妻”已經窮愁而故,自己也成了孤苦的賣花女。女兒有感于自己凄苦的身世,道出了:“我的仇人一個是戰爭,一個是貧窮?!钡袭嫀煾嬖V女兒:“你還有一個仇人在這里!……我不該看中了我的藝術,丟棄了你們?!盵1] (據《蘇州夜話》第一個發表本)在《蘇州夜話》里提出了“非戰”主題,他將這一主題同藝術家的命運結合起來,將創作的視角投向了現實,使這一部劇的現實性進一步加強。
在田漢的筆下,夜已不再是一個時間概念,更是他心境的一種體現,是他個人苦悶的象征,雖然這三部劇中都表現了這種苦悶,但是他的苦悶開始慢慢的轉變,由個人的苦悶轉向了社會的苦悶,由浪漫轉向了現實。
二、現實主義對“夜”內涵變化的影響
“現實主義”作為一種文藝理論首次出現在中國文藝理論范疇的是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最初名為“寫實主義”。早期田漢對現實主義并不像其他作家那樣推崇,當時在戲劇界刮起了一陣“易卜生熱”,易卜生的大量“社會問題劇”傳入中國,許多戲劇大家都紛紛效仿,如胡適的《終身大事》、歐陽予倩的《潑婦》等,但田漢卻反其道而行之,在提到易卜生的“社會問題劇”時,他曾這樣說過:“易卜生的社會問題劇,其社會價值不謂不大吧,當人們恭維他的《玩偶之家》如何漲婦女志氣,如何啟示婦女自覺與解放時,他卻說:‘我做那腳本,并不是那種意思,我不過作詩而已?!盵2]在田漢看來,現實主義只不過是一種一廂情愿的想法,真的藝術還是需要表現個性,展現自我。
田漢在創作《咖啡店之一夜》主要是受到了新浪漫主義的影響,他所追求的是新浪漫主義的那種以直覺、暗示、象征來窺探現實背后的深一層次的“靈”的東西,并加以表現,所以在《咖啡店之一夜》所追求的是一種靈肉一致的愛情,林澤奇也不止一次地發出了到底是向“靈”好還是“肉”好的疑問,使田漢走在了一條“寫自我”、“寫心境”的新浪漫主義的道路上。但是盡管他急于與現實主義劃清界限,追求自我藝術的表現,但他還是沒有擺脫現實主義的影響,在“五四”這一大的文化背景之下,個人的解放成為時代的主題,在《咖啡店之一夜》中,白秋英在愛情面前的釋然,林澤奇在困惑面前的頓悟,道出了那個時代青年一代的困惑,充滿了人性解放的色彩。這個“夜”雖然充滿了新浪漫主義的色彩,但是同樣也閃爍著“人性解放”的現實主義光輝。
《獲虎之夜》創作于南國時期,這部劇與他南國時期的哀怨、浪漫主義的情調一脈相承,可以視為他浪漫主義劇作的代表,但是田漢本人也曾說過“接觸了婚姻與階級這樣社會問題”,“五四”時期社會的激烈動蕩,激發了他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他用現實主義的視角,浪漫主義的筆觸揭露社會黑暗,針砭時弊,使《獲虎之夜》整個呈現了一種“詩化”現實主義的色彩,劇中黃大傻對蓮姑的告白,不像一個鄉野乞兒所說的話,倒是更像一位浪漫的詩人在向自己所愛的姑娘吟一首哀婉動聽的詩,這樣看似現實實則浪漫的人物,喊出了那個時代的最強音,對封建階級觀念進行了猛烈的抨擊。田漢在這部劇中有意觸及婚姻與階級的問題,但對其批判并不是嚴厲的、直截了當的,他還是受王爾德“悲哀的洗禮”的影響,連黃大傻對社會的控訴也是哀婉、無可奈何的,但是就連最后一個愿望也被魏福生粗魯的打斷,萬念俱灰只好殉情,似乎在向人們控訴:“這樣的社會連愛情的自由都沒有,它還會有什么?” [3] 這種強烈的對比加強了戲劇的“詩化”現實主義色彩,更加具有感染力,使這個“夜”染上了詩的色彩。
如果說從《咖啡店之一夜》到《獲虎之夜》,田漢創作的視角由個人轉向了社會,那在《蘇州夜話》中,他又一次的轉向了民族。在五四新文學中有一個重要的題材領域與主題就是“非戰文學”,所謂非戰文學就是反映并且批判軍閥混戰,兵匪橫行的社會現實的一種文學,是現實主義文學的一個重要題材,在《蘇州夜話》中,老畫師由沉迷于藝術到參加戰爭最后又重投藝術,這反反復復中,他認識到“血白流的太多”而中國也沒有得救。在他的話語中充滿了對戰爭的控訴,對于戲中所充斥的“非戰”氣氛。田漢也不可置否,劇中所詛咒的,也就是賣花女多痛恨的戰爭,也就是她要“報仇”的那種戰爭,“無疑是軍閥戰爭,對于中國封建社會余毒所產生的破壞一切的軍閥戰爭無疑的要‘復仇,而復仇的手段無疑的要訴諸‘義戰,即被壓迫階級聯合起來為解放自己而戰。”這與當時其他作家的非戰文學所表達的思想如出一轍,軍閥混戰、連年戰爭使得田漢不得不正視現實,向現實主義靠攏,《蘇州夜話》這一“夜”注定是不平靜的夜。
在這三部劇中,田漢所描寫的“夜”由《咖啡店之一夜》中尋求個人解放的浪漫的夜,到《獲虎之夜》對封建階級思想控訴的詩化的夜,再到《蘇州夜話》批判軍閥混戰的現實的夜,從他“夜”內涵的變化可以看出,他一步一步地向現實主義靠攏,由自己的藝術王國慢慢走向社會,為下一步的“左轉”也打下了基礎。
【參考文獻】
[1][3]田漢.田漢文集[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3.
[2]田漢.三葉集[M].上海:上海東亞出版社,1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