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不曾騙我

圈圈

歲月神偷

張志安坐在我對面，三年不見，他有了點變化，但依稀還是原來的模樣。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找到一件被歲月偷藏起來的禮物，物是人非，卻又沾染了熟悉的懷念。

我們沒有交談，只有咖啡勺輕碰杯子的響聲，亦沒有續杯，他起身說：“我下午三點的飛機。”

我點點頭，站起來，在門口等他結完賬，然后一起去出租車停靠點。

等車的間隙，張志安忽然說：“能見到你，真好。”我還來不及開口，車便來了。

我目送他離去，他隔著玻璃費力地說了什么。辨認了好久，明白他說的是：“諾寶，希望你依然過得好。”

不知為何，我突然有種想流淚的沖動，因為我知道，也許此生，我和他都不會再見面。

我們沒有互留電話，三年前我所有的郵件和聊天賬號全部更換，完全變為陌生人。

但，也僅于此，我并非因為悲痛想哭，只是有些傷感，同時也松了口氣。那些我曾執著不肯放手的感情，漸漸變得模糊不清，最終風輕云淡。

想必他也是，確定這些年我過得好，他也會覺得欣慰吧。畢竟他是個善良的男人，不能給我愛情，但亦希望我能活得精彩。那些年我的卑微，我的死纏爛打，張志安定是頭疼，可他從未因此對我惡言相向。

有時會想，他假如干脆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或許我會輕松得多。

恨一個人，遠比放棄一個人要容易得多。

初次邂逅

2008年，北京往拉薩的飛機上，我暈機，來不及拿紙袋，吐了鄰座張志安一身，最后暈倒在他身上。

醒來時，張志安陪在我身邊。原來直到下機我還處昏迷狀態，頭暈加上高原反應，我幾乎被強制趕離拉薩。

我固執地不肯動，死命抓住身邊的張志安。最終我留在了拉薩，拖著一身病體。

機場告別時，張志安硬將電話號碼輸進我手機，我當時像防流氓一樣瞪著他，他一臉無奈地說：“你吐臟了我的西裝，還沒有付干洗費呢。”

后來，正是這個類似“債務聯系”的電話救了我。

張志安的電話在三天后打來，我整天睡在酒店里，并非不想，而是高燒沒法出去。

他來看我，帶著退燒藥和小米粥。張志安問我何苦，高原反應很傷身體。我蒙住頭，不肯說話。

第二天退了燒，只是身體有些虛，張志安說他的工作已經結束，有沒有想去的地方，他可以陪我。

在布達拉宮，我問張志安，為什么要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這么好。

他回我：“總覺得，無法放下你不管。你要是不喜歡，就當我多管閑事吧。”

怎么會呢，我感激他還來不及。原以為自己可以應付獨在異鄉的種種狀況，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但瞥見張志安的臉，便覺得安心。

我始終沒有一個人行走天下的勇氣和覺悟。

一整天，我們就呆在布達拉宮，見一尊佛，我便去參拜。張志安安靜地走在我身后，什么也沒有問。

或許，你不言我不語，亦是種默契。

翌日，我離開了拉薩，走之前，要了張張志安的名片，美其名曰：找機會還他的干洗費。

愛的細節

半年后，我去了上海，張志安一臉錯愕地看著我：“干洗費而已，不用這么認真吧？”

彼時，我不顧家人的反對，背著個大包孤身來到上海，在張志安的辦公樓下打他電話，他雖然意外，但還是請我吃晚飯，替我安排住處。

他問我有什么打算，我說：“打算呆在上海工作，不走了。”

我說得雄赳赳氣昂昂，大有“不混出個人樣不回北京”的壯志。其實，我只是不想讓張志安看穿我的意圖。

我是為他而來，想留在他身邊。和理想無關，與愛情有染。短短的拉薩之行，我成了張志安的俘虜。

那時我對未來毫無方向，家人在親戚的公司替我安排了職位，還有一位青年才俊。事業，婚姻，我都不用操心。

但，那真的是我想要的嗎？我茫然。于是逃到拉薩，想借佛祖的力量讓我找到生活的方向。

在那里，我遇到了張志安。25年來，我終于找到為之心醉的事物，是愛情賦予我的熱情。

張志安把我推薦給人事處，我成了他的同事。

入職前一晚，他請我吃飯。他說要多補充蛋白質，不然容易生病。

我偏不去動那一碗大蝦，張志安無奈地笑笑，剝了蝦殼將蝦仁放進我碗里。

這樣的進展是我始料未及的，心里涌出萬般欣喜。他奇怪地問：“丫頭，傻笑什么呢？”

我小聲地嘀咕：“革命成功了一小步。”

在他心里，假如沒有我，哪里會這么細心周到？后來我才知道，上海男人都被教導得太好，細心體貼似乎是他們的標簽。哪怕是洗女性的內衣褲，他們也不會覺得有多尷尬。

只不過北方來的我，將那看成了恩典。

三角關系

同事朱楓明確表達了他在追我。

他每天給我morning call，帶我最愛的小米粥早餐，中午早早在食堂占位子，但我從來沒有應過他下班后的邀約。

平心而論，朱楓是個很好的男孩，愛笑，頗像年輕時的陸毅，想來他從來沒有在追女孩上吃過癟。連清潔工阿姨都覺得奇怪：“對你好到不行的男孩，你怎么連個好臉色都不肯給他？”甚至連張志安都對我說：“朱楓很不錯，祝福你。”

天呀，不喜歡的人喜歡我，這不是很多余嗎？沒有比這更讓人無奈的！

這筆賬，通通被我算到朱楓頭上。我找各種理由推托，但不管我怎樣冷漠，他依然如故。我挫敗地問：“你到底喜歡我哪？”

“你的溫柔。”

“你去死！”我想也沒想就罵了出來，心想這下我跟溫柔無關了吧。

朱楓搖搖頭：“你不用演了，我不信這是一個拿著刀刃將剪刀遞給我的人的心里話。”

我突然憂傷不己，我想到了張志安，當初，何嘗不是他的體貼舉動讓我心動。

營銷學里常說：細節決定成敗。其實愛情也一樣，越細微，就越根深蒂固。

我沒有再對朱楓惡言相向，只是沉默。我沒有權利去破壞他對愛情的美好向往，即使我并不愛他。

情深緣淺

周五晚上喝多了幾杯，倒在床上睡一整天，星期天一大早被敲門聲吵醒。讓我意外的是，來人居然是張志安。

我慌亂地捂住臉，這副邋遢的形象無論如何也不該出現在心上人的面前。可張志安好像沒發現我的窘狀，推我進浴室梳洗，他則借用了我的廚房，做了碗陽春面。

我吸著面條，滿腹心事：要不要表明心跡？

都說北方女孩性格爽快，但在感情事上，也一樣會矜持含蓄。等我回過神時，房間像田螺姑娘來過似的。

張志安正在晾衣服，里面有我的內衣，他一點也不覺得羞澀，反而問我：“你這個樣子，一個人怎么能生活得好？”

我騎驢下坡地接口：“把你娶回家不就好了。”

他只當是個笑話，將衣服晾好，叮囑我幾句后就要走了。

當他走到玄關換鞋時，那個離去的背影勾起了我的傷感。我一下子沖上前，抱住他的背，我說：“剛才那不是玩笑，是真的。如果你不想我娶你，那你娶我也行。”

張志安拍拍我的手，非常認真地看著我：“對不起。”

他走后，我還在想方才他說的那些話。他放不下我是真，但只因為他有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妹妹，去了國外留學，見了我，便想幫我一把，就像他希望有人會像他待我一樣待他身在異鄉的妹妹。

張志安還說，讓我誤會了，是他不好。

那天，我不爭氣地哭了一天。那是比失戀還要深的痛。

因為，他從未愛過我。

痛的領悟

我帶著紅腫的眼睛去上班，朱楓大驚小怪地弄了冰袋。

那晚，我應了朱楓的約，我實在不想一個人獨處。我自虐似的灌了許多酒。朱楓將我扯到一邊，推搡問我們失去平衡，落地前，他攬過我墊在我身下。

朱楓就那樣抱著我，他求我別傷害自己，我死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我和朱楓何其相似，我們都在追逐一個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

就像朱楓對我的不放棄一樣，在那天之后，我亦纏著張志安。小時候看李白的勵志故事，鐵棒都能磨成針，人心沒有鐵棒硬，放我進去應該沒那么難。

周末，我又不請自到地去了張志安家，反正他擔心我吃飯不規律，我正好借口蹭飯，更重要的是，讓他習慣我的存在。

門未關，沙發上坐著一個精致的年輕女人。

出于女性本能，我認為他們倆的關系非同尋常，果然，女人喊他“TOM”，只有很熟的人才會這么喊他。一種危機本能襲擊了我，于是我走到張志安身邊，想從他身上得到某種安撫的力量。

而讓我欣喜的是，張志安并沒有拒絕我，反握住了我的手。

女人的臉繃不住了，奪門而出。于此同時，張志安指間的溫度也隨之消失，他歉意地說對不起。

他還是不能拿我當戀愛對象，就連我哭倒在地上求他給我一個機會，他也只是懷抱著我，不停地說對不起。

沒過多久，張志安外派，我亦遞了辭職信。2010年，走的那天，朱楓送我上機。他的最后一句話是：“謝謝你不曾騙過我。”

這句話，我同樣也送給過張志安。

那天，他利用我趕走想來復合的前女友，但也清楚地告訴我，他只是利用了我，并無愛情的成分，我可以怪他的利用，卻無法給我想要的愛情。

從頭到尾，他都未曾騙過我一句話。有時候，真實比謊言更殘酷。

可是三年后的今天，歲月褪盡年少輕狂，我感激他從未敷衍過我，讓我們可以偶遇時，還能心無芥蒂地坐在一起喝杯咖啡。

他最后那句話也讓我明白，他始終是牽掛我的，我相信，他是這世上最希望我過得好的男人，盡管，這無關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