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春光明媚時

蘇漫河

前幾日回到家鄉，和朋友路過高中母校，隔著枯藤纏繞的欄桿，看見一排排砍得整整齊齊的樹墩棲息在冬季的校園里，孤單而靜默。記憶中桃花飄零的畫面恍若一場華美的夢境，夢醒之后，人面依舊，桃花難尋。

離開家這么多年，早已習慣了大城市里的車來人往和霓虹閃爍，卻始終對那一片桃樹念念不忘。許多個好夢酣睡的夜里，仿佛又看到了那一樹樹桃花在眼前盛放，輕輕淺淺的粉色逸出薄薄的暖意。微風掠過枝頭，滿樹的花瓣搖曳成一段裸露的春光，無數個清晨日暮，我與它們擦肩而過。透明而清涼的春光打在肩頭，迸濺開來，滾落幾滴在眼里，泛起一片明媚的波光，緩慢地滲進心底，心情也就變得愉悅輕快。

記憶尚且鮮明，源頭卻已經被大刀闊斧砍去，淺淺的傷感爬過心頭，我不禁感嘆：“物是人非啊。”朋友在一旁戲謔：“到底是物是了，還是人非了呢？這么感慨，是不是在這里有過什么美好回憶？”

我頓時語塞，那個已經淡去的身影又浮現在腦海里。穿寬寬大大的淺色球衣，眼睛微微瞇著，一邊嘴角翹起，笑得有點痞又有點懶洋洋的模樣。初見時他就蹲在這片桃花樹下，在一群同齡的男孩子里顯得分外悠閑和懶散，所以引人注目。風過林梢，有花瓣落下，恰巧跌在他的鼻骨處，大概花瓣也喜他的俊朗，所以固執地緊貼在那里，不肯離開。

少年一只手的指尖旋著籃球，另一只手里拿著咬了一口的雪糕，雙手不得閑，神色間便有幾分懊惱。他不停地皺著鼻梁，希望能擺脫外來物的侵擾。同行的女生看著忍不住就笑出了聲，我也笑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似乎被誰輕輕撩撥了一下，泛起無數漣漪。

以后的日子里，目光不自覺地就會追逐著那個瘦高頎長的背影，卻又在他不經意間回頭的時候慌忙垂眼。也曾在某個午后與他不期而遇過，就在經過那片明媚燦爛的桃花林時，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聲音柔和清亮。回過頭，他推著自行車走來，笑著說：“能幫我把自行車騎過去嗎？我要去打球。”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可每次都恰好是在桃花紛飛的季節，都是在路過那一樹樹桃花之時。于是曾偷偷幻想過這是否某種諭旨，卻又在他禮貌又疏離的表情中笑自己天真。

畢業那天等到人群散盡，自己獨自來到他曾蹲著的那棵樹下，一筆一畫地刻下他的名字。因為怕隨著時光流轉，沒有人再記得這最初的心動，所以把那些欲說還休的隱秘心事說給桃樹聽。每一季花開花落、枯榮輪回，都會回到最初，是否那些年少輕狂時的懵懂情懷也會隨之輪回，永遠不會消亡？

那日和朋友懷著無限感慨的心情離開，卻未曾想到幾天后的同學聚會上，會再次見到那個始終無法忘懷的少年。大腹便便、眼神渾濁，不見曾有的清俊。只一眼，就仿佛聽到了那片桃樹轟然倒地的聲響，那么沉重。

這個冬季將盡之時，我卻看到了我們如春天般燦爛的少年時代，正在路的盡頭緩慢消失。

編輯 / 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