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醉
小時,家里有一臺橘紅色的錄音機,一放學老遠就能聽見做飯的媽媽跟著磁帶在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我一聽就笑了,認定自己就是媽媽歌聲中的甜蜜蜜。
漸大,大街上開始流行卡拉OK。小城的路燈剛亮起,下班的大哥呼朋喚友去唱卡拉OK。我被大哥帶去,看他站在夜風中握住麥克風吼:人間路,快樂少年郎。人生是,美夢與熱望。夢里依稀,依稀有淚光。
那時我還不了解張國榮,但我喜歡聽《倩女幽魂》中的音樂。那時小城的夜生活尚不豐富,人們喜歡即興在街頭卡拉OK一曲。若誰唱得好,大家便循聲圍攏屏氣聆聽。在星星閃爍的夜晚,世界仿若一個巨大的舞臺,任歌者縱情。
等我長大,小城的KTV已經普及。
逢同學過生日,一幫人必去唱K慶祝。鬧哄哄的包廂充斥爆米花和奶油蛋糕的甜膩,壽星率先開唱,然后是一個接一個的同學。“想象著,萬一我們不是一對,你和我誰會在深夜里孤獨地買醉。”“戀上你的床,獨有的芳香。靠著你的胸膛,一直到天亮,愛夠坦白哪需要裝模作樣。”
這是我和同學最為寶貴的一段青春,此時的我們尚不知生活艱辛前途叵測,在父母提供的豐足衣食中為懵懂的愛情無病呻吟。
一轉眼,我大學畢業。
吃不完的散伙飯,唱不完的散伙歌。KTV包廂若隱若現的燈光中:“我對你付出的青春這么多年,換來了一句謝謝你的成全。成全了你的瀟灑與冒險,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長大的我們已學會矜持內斂,用靜默的姿態淪陷在清新的小傷悲里。
參加工作后,吃飯唱K已成為聚會約定俗成的慣例。同事皆經過多年唱K淬煉,擁有拿手金曲。“這是一個平淡而孤寂的夜晚,我獨自游蕩在這城市外面,希望找些溫暖。沒有人會愛上這張憔悴的臉,我的嘆息人們也不會聽得見,淚水涌上雙眼。媽媽,你還是把我帶回家。”鄭鈞貼心貼肺的歌詞讓在職場中苦苦打拼的我們潸然淚下。
酒意微醺,我心底卻無比清晰。
終于承認自己長大了,從此要面對和解決無數問題與難題。但我不怕。因為這一刻我眼前浮現橘紅色的錄音機,還有媽媽甜蜜蜜的歌聲。而我的大哥,每年愚人節都會一遍遍唱偶像的歌。“在懷里,重得溫暖,憂郁奔向冷的天,活在我的心里邊。”我從大哥持久的懷念中領悟到失去也是擁有,曾經美好的記憶永駐心底,再不會溜走。
我想我會一直唱下去。
職場上唱斗志昂揚的戰歌;情場上唱纏綿悱惻的情歌;回家陪媽媽唱溫暖久遠的老歌;若我成家生子,就唱溫柔甜蜜的童歌。
歌聲中,歲月一去不回。但歌聲使舊日時光須臾重溫。在的一切都在,離開的一切仿若亦都在。于是我心靜好,一路欣欣然地唱下去。
插圖 / 子 子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