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找哪個王正義

羅二木

高中的時候，學霸這個詞還沒有這樣廣泛地流傳開，以至于當我急于跟還沒有聽過王正義的軼事的人和盤托出那匪夷所思的種種時，卻總是由于語言的匱乏，用了極大的篇幅，依然有一絲未曾完全描繪出他音容笑貌的遺憾縈繞心頭。然后，看到學霸這個詞時，我怦然心動——我看到的這兩個字，分明就是王正義。

跟王正義聊天時，他會靦腆地笑起來，兩只手放在因為瘦削而顯得過大的外套口袋里，緊張地晃動身體。看起來簡直像一個普通的男生，但他絕對不是。

王正義還是一個不普通的球迷，在口水戰像夜市地上的竹簽一樣普遍的球迷界，王正義獨善其身，科比的拳，帕克的腿，似乎每一個人都深藏著多年的陰謀就打算在季后賽里禍害粉絲們心愛的球星。在其他男生敲桌子砸板凳或者幸災樂禍形狀各異的時候，王正義默默關了手機上的比分直播，跟旁邊的人說，吉諾比利打得不錯，但愿納什明年更好罷。這時候的王正義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個有禮得過分的少年男球迷，但可惜他也不盡是。

很多人談論王正義，但沒有人提起靦腆的王正義，也沒有人提起球迷王正義，或者其他什么王正義，我在一趟顛簸的公交車上想了一下午，也只想起這兩個王正義除了學習之外的屬性。王正義是一個學霸，這項特性如同泰山壓頂一般的氣勢讓其他任何都顯得微不足道。

證明這一點很容易，因為王正義就要開始學習了。一旦開始學習，王正義就變得很安靜很安靜，很沉默很沉默，但是，很容易發瘋。

比如，你在旁邊騷擾王正義，哪怕是提醒他今天值日馬上上課而黑板還沒擦，超過三次后，他也會騰地站起來，氣急敗壞地沖上講臺，把黑板胡亂一擦，又用力把沾滿粉筆屑的黑板擦摔在地上，在騰起的塵霧中走回座位，繼續做題，留下被馬虎擦過后滿是花紋的黑板和剛走到門口目瞪口呆的語文老師。

再比如，你比王正義做題更快些，或許就能看到他眉頭緊縮的用力捏著筆尖，在草稿紙上大力演算，像是抱著最后一線希望一般跟你核對答案，希望你會僅僅是快而不精，因為一個錯誤的答案竹籃打水一場空，來到這個階段，王正義才會長舒一口氣，終于放下心來。

更要命的是質疑王正義所掌握的知識的正確性，如果他在解一道題，那么你可以說他解得不對。不過通常，王正義只是輕蔑地看著你，要是你在五秒后還沒有恍然大悟收回自己的質疑，他就輕輕指一指某個演算步驟，或者用幾個字高度概括一下你誤入的歧途。也有少數人，真的能讓王正義思索一陣子，然后才能肯定自己，并用恰當的理由來否定質疑。

上課的時間里，王正義有時會站起來，指出正在講課的老師剛才的錯誤，這個動作發生時臺上的教師可能正在板書，或者提問，或者一句話說到一半，當然沒人會天真地認為這將影響王正義站起來，然后我們就會看到語文老師尷尬地查了查字典，生物老師打開課本，數學老師重新計算了自己的算式……然后，是王正義坐了下來。

來到這里，王正義那唯一的一次知識危機就出現了，出現在一堂始料未及的物理課上。

王正義像以前一樣站起，像以前一樣淡定地陳述，像以前一樣注視著對方。可年紀輕輕就禿頂一半的男青年班主任物理老師沒有翻書也沒有計算，竟然，是的，教室里除此之外的每個人心里冒出來的詞都是竟然，竟然也淡然地看著他，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這里沒有錯，快下課了，你先坐下吧，下課再討論。”

王正義似乎也被這充滿內涵意味不明的回答迷惑了，緩緩坐了下來。之后一日無事，沒有人知道王正義有沒有跟男青年談過，談了些什么。這樣情況不明的直到第二天上午第三節課開始前，很多人被同桌從難得的睡眠中叫醒，從睡得正爽的手臂間抬頭，看到黑板上已經寫滿了三分之二，而王正義還在奮筆疾書。

上課鈴響。

王正義放下粉筆，轉過來，沒看已經走進來的班主任，毅然決然地告訴我們：“今天，我要給大家講一下這道題。”

班主任抱臂站在門口看他講。

王正義講完走下來的時候，看上去覺得自己應該會贏，輕快地走在密集擺放的桌椅形成的狹窄過道上，手里夾著自己的物理課本，指尖還粘著白色粉筆末。黑板上留著大片的計算公式以及圖示。班主任笑了笑，講臺上終于久違地有了他站的地方。他開始擦黑板，花了十分鐘仔細地把黑板擦干凈，比王正義開始往上寫的時候還干凈。王正義坐在下面看著他擦，表情有些不安。

班主任說：“王正義，翻開書上第14頁。最下面一行小字是不是寫著，‘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特殊說明，我們就不考慮阻力。”

王正義什么都沒說。

于是班主任又叫了一次：“王正義，這是我們的標準教材吧。”

“王正義？”

“王正義！”

王正義什么都沒說，看起來他也沒法說。王正義的表情從未像這次一般扭曲，他的書幾乎被他捏碎了。

班主任最后說：“那我們開始上課了，今天浪費的時間比較多，我們講快點兒。”

王正義后來再也不跟男青年說一句話！

● 后來

關于王正義的“傳說”還有很多，那些就留給他的學弟學妹們慢慢去捕捉吧。現實中的王正義也算得償所愿，他高考發揮正常，順利去了中國科技大學。有人說，他的氣質與作風不適合清華，也不適合北大，但一定適合中科大。

現在，作為曾經的同學，我只能在社交網站上得到他的零碎消息了。但社交網站上的王正義根本不算王正義，他在上面寫AC米蘭，寫英國的小眾樂隊，但不會寫他是怎么算諧振子運動的，不會寫他對量子電動力學的看法，我很想留言問王正義現在是否還起立和發瘋，不過一直欲言又止，只是不時去看看，企圖找到一些學霸王正義的蛛絲馬跡。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