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胎記和解

于世洋

1

有一枚胎記，伴隨了十幾年。

它位于右眼角下方，橢圓，淺褐色，一枚蠶豆大小。

因為與之相處得久，每每撫摸，自是諳熟。說來也怪，它可以在我沮喪和失落時，源源不絕地帶給心靈慰藉和溫暖。或許人為之而感動的，往往不是美好而華麗的事物，反而是自卑與羞怯之后的破繭與成長，更加刻骨銘心。這種感覺，就像這枚胎記帶給我的一樣。

我從小便不具備傳統意義上女孩溫婉安靜的性格。取而代之的反倒是男孩兒個性，喜與人爭辯，多動而吵鬧。之于外形更是如此，大膽的短發，比男孩子的長不了多少，穿運動褲，裙子幾乎不穿。

兒時快樂自是干凈而充滿童稚的。無數的“水槍大戰”，我都不怕弄臟衣服搞亂發型，同樣也并不覺得這枚胎記有多顯眼。就算有時會被伙伴們說“臉總是沒洗干凈”，但心里依舊無所顧忌。

許是進入了青春期，豆蔻年華，我開始嘗試對自己做出一些改變：留長發，用劉海遮住眼睛，不穿校服……這些被認作“叛逆期”的種種特征，我一概占全。

盡管人人都看得出我的變化，卻沒人知道這些變化的原因：剛剛擁有審美觀，每天照鏡子的時候，只覺得那一枚胎記刺眼而突兀。每每撫摸，火辣辣的，心中都會感到羞澀與自卑。我感到自己在一群散發著青春芳香的少女中就像一只丑小鴨。

“叛逆”只是不想讓同學們一眼就看到胎記——它是丑陋的，我憎惡它。

2

好像每個班都會有那樣一個女孩子，高挑美麗，活潑開朗，似乎不需要怎么努力，就會得到老師的關注和異性的青睞。我已經忘記了究竟是怎樣和美美成為朋友的，但說真的，美美就是這樣一個女孩。

我們都報名了朗誦比賽的選拔，盡管我的嗓音條件不如美美優秀，但展示內容是自選的，我喜愛模仿各種的聲音，惟妙惟肖。能夠展現一技之長，我便選擇了最擅長的模仿。

不出所料，我和美美都進入了前三，班主任老師看著我們并立于講臺之上，偏了偏頭說：“校級比賽每班只能留一個人，大家沒有意見的話，就讓美美上吧。”

我瞬時僵立于講臺上，覺得就像被澆了一盆冷水，心中一片冰涼。為了這次朗誦比賽，整整一個月，我每天晚上都認真地練習，然而上帝注定是不公平的。我回到座位上，難過得流下了淚。而美美不知道，她依舊笑容燦爛。

回到家，無比沮喪和低落，坐在飯桌上沉默不語，母親卻并不知道學校發生的事，她大聲催我抓緊時間吃飯，吃完快去寫作業，喋喋不休地埋怨我的劉海太長了遮住了眼睛。放在平時，我并不在意這些嘮叨，然而那天卻突然爆發了。

“你憑什么總是對我管頭管腳！”

“憑什么？憑我是你媽！”

“你把我生得這么丑，我討厭你，你不是我媽！”

我撕心裂肺地大喊，頓時淚如雨下，奪門而出。

3

一路瘋了一樣地哭喊和奔跑，耳邊是深秋蕭瑟的風。跑到無力，我抽泣著靠在一條小巷的拐角處抹著眼淚，這才聽到有個聲音在身后呼喚著我的名字。抬頭，是遲路。是除了我和美美之外進入前三的遲路；是學業優秀，面目清朗的遲路；是人緣好，老師喜愛的遲路。此時的他剛打完球，大汗淋漓地往家趕，臉上寫滿焦急與疑惑，站在我身旁。

我并沒有應聲，符合一切優秀標準的遲路，又怎么會明白我的憂愁呢？

我淚眼矇眬地望著他，他卻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蹲下身，放下書包，露出他的耳根處的一條傷疤。彎彎曲曲，觸目驚心。

遲路說，這是兒時調皮打碎玻璃留下的，當時差點傷及耳部神經導致失聰。然而他并不在意，甚至引以為豪。他說，人只有真正經歷了傷害與懼怕，才會不用輕率和野蠻的態度面對生命。他說，傷疤無所謂美丑，都是生命的印跡，更何況是胎記，這樣意義深重的印跡呢。

難道就因為這枚胎記，你就否認你一個月以來的努力，就放棄你可以爭取的一切嗎？

回家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我偷偷摸摸地用鑰匙開門，卻發現除了一桌的飯菜，家中已是空無一人。

第二天，遲路向老師建議由我、美美和他三人組成一個組合參加比賽，老師并不是很樂意，但因為遲路發動了全班同學的支持，也終于同意。

那次朗誦比賽，我演繹了一個小女孩的童聲。我們三人也因為完美的配合而獲得了最佳組合獎。領獎下臺的時候，我看到了在臺下為我微笑鼓掌的母親。

我要感謝遲路，是他讓我明白，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自卑，不能失去自信，更不能自暴自棄，事情總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而我也終于相信，上帝是公平的。他拿走你一樣東西的同時，也會贈與你另一樣東西。我學會了用平靜的心面對一切的不如意，與自己和平相處。

現在，我已與胎記和解。

4

有一枚胎記，伴隨了我十幾年。

它位于右眼角下方，橢圓，淺褐色，一枚蠶豆大小。

我知道它將會在此生一直與我相伴，和我一起面對生活中的喜怒哀樂，陪伴我度過人生的每一次成長。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