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錫(口述)/王惠瑩(執筆)

親歷安徽肅反運動
回顧歷史,一個甲子,猶如昨天。
解放初期,由于安徽各行各業、各項工作需要大量的專門人才,留用了舊社會許多專業技術人員。一些反動分子趁機掩蓋反動面目,偽裝向黨靠攏,有的鉆進黨內和各機關團體以及企事業單位,竊取領導職位,占據要害部門。雖經鎮壓反革命運動和清理“中層”,但仍有一部分漏網。遇有時機,他們就從事破壞活動。據1955年6月統計,在一年內,全省發生各種破壞事故近400起,其中,發生在省直機關的有47起。潛伏的特務間諜也蠢蠢欲動,發展特務組織,破壞社會秩序。
從1955年5月起,安徽省開展肅反斗爭。中共安徽省委和各地、市、縣及省直各部、委、廳、局都成立了5人小組,分別領導肅反運動。經過4年半的肅反斗爭,全省共清查出反革命分子和壞分子14635名,占全省參加肅反運動總人數的1.22%;弄清20余萬人的各種政治歷史問題;破獲反革命組織和反革命集團案件65起。
1955年,安徽省文化廳成立了肅反運動領導小組,并設立了一個專案調查組,我從安徽省電影公司被抽調出來擔任組長,陸續參與調查了幾起案件。其中,1957年發生的一起錯綜復雜的案件,其偵破過程可謂驚心動魄,一波三折,撲朔迷離,展現了敵我斗爭的殘酷性。
這年3月,安徽省某文化單位職工許樹(化名)在肅反交心會上坦白:“上海解放前夕,我們有十幾個人參加了‘反共救國軍特遣支隊,趙如江(化名)被蔣介石特務機關派任司令,我們的任務是長期潛伏,伺機行動……”
此案事關重大,安徽省公安廳高度重視,經過研究,決定由我以公安廳工作人員的身份,與時任省廳四處處長的周愛義(后擔任安徽省武警總隊總隊長)負責此案偵查工作,還給我發放了警服、搜查證、逮捕證、持槍證、邊防通行證(證件我至今保存)。
赴上海深圳查找線索
1957年4月初,我與周愛義到上海市公安局,查閱了解放前至1957年3月期間與“趙如江”同名的所有戶籍,篩選大量信息,發現其中有一個人很可疑,這人曾3次搬家遷址并更換姓名,然后下落不明。當時我懷疑他已經出境了,便前往出入境口岸深圳探尋線索。4月19日,我馬不停蹄地趕到深圳。在深圳邊防局的大力支持下,我組織幾個專業人員,花費了幾天時間,翻閱了1949年至1957年4月的出境人員記錄卡片,卻依然一無所獲。
我旋即回到廣州,廣州市公安局領導對我說:“敵情有了變化,你立即去某路某巷某號,有人等候你?!蔽业竭_某巷后,因人生地不熟,找不到門牌號。正在為難時,一個年輕女人走到我身邊問:“你是外地來的吧?”我說:“是的,找親友忘了問清門牌號?!彼ь^仰望烏云密布的天空,說:“快下雨了,改天再來吧,你住在什么地方???”“長堤。”“哎呀,正巧我也去長堤,一同打傘走吧?!边@樣,她一直陪我乘坐公交車到達長堤,送我到西壕飯店門前。
第二天,我又按照廣州市公安局提供的線索,在某巷內二道門右側,找到了聯系人,他告訴我:“經過與在臺灣的同志聯系,確實有一個‘反共救國軍特遣支隊潛伏在大陸,臺灣方面已經知道了我們在找尋他們,已經派來一男一女,后天到上海,你趕快回上海,與上海市局研究對策,一定要監視住臺灣來人和你們的案件相關人。臺灣來人完成任務出境時,由我們廣東公安逮捕。據了解,臺灣來人的任務是找到特遣支隊,分派任務,如若執行得好,就給予保留;倘若拒絕執行任務,就把他們處理掉?!?/p>
與臺灣女特務在上海重逢
一席話令我感覺事態非常嚴重,便火速返回了上海,剛與上海市公安局有關領導談完情況,廣州公安部門的密電就到了:“臺灣來人,男的40多歲,黃皮鞋,戴眼鏡,一件旅行包,一件小牛皮箱,箱內夾層里有一張出境證;女的30歲,在上海的落腳點是陜南路,今天下午4時半,有一老人一小女孩在火車站出站口迎接?!蔽覀兞⒓粗职才殴ぷ?,保護所有相關人士安全的工作由上海市公安局具體負責。
下午,我趕赴上海火車站外,從遠處觀察出站口,這時我吃驚地發現前來的女人竟然就是在廣州陪我去長堤西壕飯店的人。我立刻察覺到自己上次被臺灣來人跟蹤了。
我和周愛義心急如焚,改從外圍直接查訪,周愛義去陜南路,我則去寶山路,因為許樹曾提到有熟人住寶山路,姓邵。當我來到寶山路時,一下傻了眼:馬路正在拓寬,兩邊的房子都被拆了。我突然發現臨街有一戶住宅,被拆了一半,又搭建一半,像個不愿搬遷的“釘子戶”。于是,我走上前,想打聽派出所的新地址。沒想到這一家住戶正是邵廣(化名),而這所房子正是“反共救國軍特遣支隊”聯絡站。邵廣是鐵路局的技術工人,十分精明老練,一開始就猜到我是從安徽來的。我自稱自己在上海電影制片廠進修學習,老許很久沒有見你了,他讓我有空打聽一下。我準備去上影技術供應廠,今天正巧路過這里……邵廣熱心詢問老許有幾個孩子、妻子在哪工作?我謊稱他家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妻子在話劇團(后來才知道我的這些隨意回答當時就被對方識破了),邵廣熱情留我吃午飯,我借口在上影技供廠有人等我而謝絕了。
我暗自得意,以為找到了線索。下午2時,我心情輕松地去了上海鐵路公安處。門衛一聽我是安徽來的,急忙領我去見處長。處長一見我就說:“哎呀,我的同志啊,你怎么去找老邵本人呢?你一走,他就來自首了。我也沒吃飯,一直坐在這里等你。走!我們一同去外灘——華東工程公司(化名),‘反共救國軍特遣支隊 司令趙如江就是那里的總工程師,我已與他們領導通過電話了……”
在華東工程公司,公司領導等保衛處干事、市鐵路公安處多位同志及我都到齊后,立即把趙如江喊來,等大家坐定后,公司領導嚴肅地對趙如江說:“你隱瞞了重大問題沒坦白交代?!壁w如江思慮片刻后,鎮靜地說:“周恩來總理了解我。”在座的人一聽皆愣住了。我走到公司領導跟前低聲說:“根據市公安局掌握的敵情,臺灣特務機關已經派倆人到了上海,專程找趙如江。”公司領導思考片刻,對趙如江說:“目前你可能有點危險,暫時留在這里不要離開,你的家屬安全我們負責,只要幾天時間。”
幾天后,我又去華東工程公司,公司領導介紹了剛從北京中南海外調的情況:“周恩來總理說,國共重慶談判時,趙如江是國民黨顧問團成員,對我們很不錯,給我們提供了不少情況,他是國民黨政府的一個部長,沒去臺灣就很好嘛,留下來為新中國建設做貢獻吶!”
政治歷史問題真相大白
這個案件結束后,有關部門在安徽省委小禮堂召開全省專案會議,讓我作大會發言。于是,我介紹了辦理這個案件的整個過程及經驗教訓。原來,在蔣介石撤退大陸前夕,曾動員一批國民黨骨干分子到臺灣,趙如江身為國民黨高官,卻不愿跟隨蔣介石去臺灣,尋找各種理由留在了大陸。國民黨特務機關陰險毒辣,想借刀殺人,把不愿赴臺的眾多國民黨高官、知識分子,都冠以反共政治身份,欲借共產黨之手除掉他們。趙如江被委任為“反共救國軍特遣支隊”司令后,找了十幾位志同道合、且對新中國有好感的朋友,名義上以“特遣支隊”活動,作為應付國民黨的手段。但他們沒有做過反共壞事,反而積極為新中國建設奉獻力量,尤其是趙如江作為公司總工程師,為華東地區工程建設做出了重要貢獻。
我與周愛義通過一個多月的內查外調,多地走訪,查清了這個案件的來龍去脈,我們挖出來的并不是所謂國民黨“特務”,其實他們都是好同志。專案組弄清了許樹、趙如江等十幾名涉案者的政治歷史問題后,解除了他們沉重的思想負擔,沒有造成冤假錯案。
(責任編輯:徐 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