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淡雅人生

林海清

周末，恰逢奶奶的80歲生日，我特意從遙遠的南方趕回東北老家，為她祝壽。壽宴上，身子微胖的奶奶身穿一件大紅的綢緞上衣，面相和善地坐在壽星椅上，喜氣洋洋地接受一撥又一撥晚輩們的祝福……

而事實上，奶奶的眼睛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失明，但她卻憑著一顆感恩的心，一直樂觀地活在塵世中，并把屬于自己的每個日子都過得燦爛如霞。

提起奶奶，她的一生都很凄苦，7歲喪父，10歲喪母，16歲嫁人，32歲那年的秋天，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病又奪去了年輕丈夫的生命。堅強的奶奶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獨自養大了一雙兒女，卻熬壞了自己的一雙眼睛。但每逢提及這些苦難，奶奶的神態總是很安詳，看不出絲毫的幽怨。奶奶曾經告訴過我，人生就是一個不斷修行的過程，只要帶著一顆簡單的心去生活，便會時時遇到美好，就如她自己，上帝雖然給了她諸多磨難，卻沒忘記賜予她滿堂孝順的兒孫。面對人生的諸多不幸，奶奶還曾說過，一個人只要內心不荒涼，便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奶奶的話是說給她自己聽的，更像是說給我聽的，直聽得我的心里溫暖一片。

上了年歲的人大都嘴饞，總喜歡吃些口味重的東西。奶奶卻是個例外，她向來不懂得爭嘴，通常是家人給她什么便吃什么，有些東西即便吃不到也不聞不問。逢年過節，家里的餐桌上菜肴豐盛，所有的人都吃得熱火朝天，奶奶卻如聽話的孩子，只動自己碗里的飯菜。一次，我見奶奶愛吃牛肉，便特意幫她多夾了兩塊，還玩笑著對她說：“反正奶奶也看不見，以后我們就夾幾塊大蘿卜當作肉類糊弄您！”奶奶抿了抿嘴，當即笑道：蘿卜牛肉都是美味！人啊，頓頓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吃進肚里的東西要能養人！心里若是活得通透，即便是蘿卜白菜也能吃出肉味來……我驀然驚覺，奶奶才真正算得上是個眼盲心不盲的睿智老人。

逢我休假在家的時候，奶奶總喜歡讓我牽著她的手，陪她到戶外的老槐樹下去靜坐。奶奶喜歡安靜，在樹下一坐就是幾十分鐘，她尤其喜歡有風的日子，每逢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她便眉眼含笑，嘴角上揚，蒼老的面龐上溢滿安詳。我好奇地問她原因，奶奶便溫和地告訴我：風是大自然的手，當它還能靜靜搖響樹葉的時候，說明這個世道依然安好，我也依然安好……我猛然醒悟，瞎眼的奶奶一直是憑感覺度日的，在她的意念中，只要能感受到風兒的存在，便是歲月靜好。

其實我知道，奶奶雖然日日行走在黑暗中，但她的內心一直是豐盈光亮、晶瑩剔透的。她的不懼死亡、不囿黑暗的生活態度和淡雅從容、達觀向上的人生修為，一直為我們晚輩所敬仰……

（編輯 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