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的家產(chǎn)官司

水墨丹青

歷史上，成功上位的“小三”大有人在，但一位煙花女子成功上位的并不多，“秦淮八艷”之一柳如是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她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這結(jié)局，她最終因家產(chǎn)官司而殞命，死后連夫家祖墳都沒入了——

明朝萬歷年間，常熟出了一位進士叫錢謙益。至崇禎初年，錢謙益的官已經(jīng)當?shù)礁辈块L級別。當時的朝廷，宦官專權(quán)。由于錢謙益天生膽兒肥，敢跟宦官對著干且數(shù)度起落而不死，所以頗有聲望，被人們視為“江左三大家”之一，又被捧作士林領(lǐng)袖。

錢謙益名氣雖大，人卻不太地道。崇禎十一年（公元1638年），他因賄賂上司事情敗露，被朝廷免去官職，也就此和一代名伶柳如是糾葛大半生。

人生若只如初見

柳如是本姓楊，名愛，曾是富足人家孩子，少時好書法，自學虞世南、褚遂良。虞世南、褚遂良都是唐代書法名家，一個女子能吃透其中二位并形成自己風格，非一般功力是做不到的。然而，天降橫禍，楊愛幼年時，父母突然被殺，她自己被賣給別人做養(yǎng)女。說是養(yǎng)女，其實就是揚州人說的“養(yǎng)瘦馬”——小的時候養(yǎng)，養(yǎng)大了就接客替主人掙錢。

被罷免后的錢謙益，在南歸途經(jīng)杭州時，前往西湖蕩舟閑游。當時的天氣似乎也跟此公為難，寒意逼人，他于是到西湖邊上的名妓草衣道人家里溫酒取暖，巧遇楊愛。只是當時他們無緣對飲，只是匆匆一見。

錢謙益走后，草衣道人不時提到錢謙益大名，她流露出來的仰慕之情令楊愛難忘。不久之后，她獨身前往錢謙益家去“拜訪”他。

那天，楊愛一身男裝乘船直抵常熟錢家。女扮男裝，除了眉眼清秀，沒有其他的優(yōu)勢可言。她坐在錢家轎廳里等候時，錢家的下人都不用正眼看這個瘦弱的“書生”。錢謙益聽說門外有一位其貌不揚的男子求見，好以貌取人的他拂袖拒見。楊愛見錢謙益不理睬自己，倒也來了犟勁。她回到船上作詩，這詩文中自然要弄些名堂，比如暗示自己是女性等等。次日再投，錢謙益捧其詩文，先見她的筆力已有三分贊嘆，再讀之，大驚，呼：“此為女子乎？”急步出門，一直追到河邊，然后，快快上船。錢謙益進入艙中，抬眼見艙中無人，只有一位美女亭亭玉立于側(cè)……此后，寂靜的“半野堂”（錢謙益居所）中蕩漾起一老一少一對忘年之交的笑聲，他們一同踏雪賞梅、寒舟垂釣。

“從此以后，你就不要再說自己姓楊，就姓柳，叫‘如是。”錢謙益對楊愛說。于是，自此以后，楊愛正式化身為一代名伶柳如是。

我已成名君未嫁

為了感謝柳如是的相慰之情，錢謙益命人在附近的紅豆山莊中為柳如是特筑一樓，他親臨現(xiàn)場督工，僅10天時間，一座精美典雅的小樓就建成了。錢謙益根據(jù)《金剛經(jīng)》中“如是我聞”之句，將小樓命名為“我聞室”，以暗合柳如是的名字。

錢謙益的一片深情讓柳如是感動不已，她幾次露出以身相許的心意，而錢謙益每次都在一陣激動之后，悄悄避開這個話題。錢謙益也有他的一些顧慮：一是兩人年齡懸殊太大，柳如整整比自己小了36歲；二是自己被罷官，前途無望，唯恐耽擱了人家的前程！ 柳如是則有她的想法：多才多情的公子為數(shù)不少，可有幾個能情有獨鐘？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如今，自己遇到的錢謙益，才華自不用說，對自己又是這般關(guān)照！雖說年紀大些，可有情有趣，年紀相差懸殊又算得了什么呢？

面對柳如是的一片癡情，錢謙益無法再猶豫退縮。這一年的六月初七，錢謙益與柳如是終于迎來了大婚之日。當時錢60歲，柳24歲。明末社會風俗和道德標準，士大夫涉足青樓楚館、狎妓納妾，被看作風流韻事。但要以大禮婚娶妓女，則是傷風敗俗、悖禮亂倫之舉，被視為洪水猛獸。錢謙益愛柳心切，全然不顧世俗偏見和禮法名器，堅持用大禮聘娶。

他倆的婚禮辦得別出心裁，錢謙益租了一只寬大華麗的芙蓉舫，在舫中擺下豐盛的酒宴，請來十幾個好友，一同蕩舟于松江波濤之中。舫上還有樂伎班子，在熱鬧悠揚的簫鼓聲中，高冠博帶的錢謙益與鳳冠霞帔的柳如是拜了天地，又在朋友們的喝彩聲中，回到酒席邊，喝下了交杯酒。

婚后，他們老夫少妻相攜出游名山秀水，杭州、蘇州、揚州、南京、黃山，處處留下他們相偎相依的身影。柳如是問丈夫愛她什么，錢謙益說道：“我愛你白的面、黑的發(fā)啊！”言外之意是無一處不愛她。錢謙益又反問嬌妻，柳如是偏著頭想了想，嬌嗔地說：“我愛你白的發(fā)、黑的面啊。”說完，兩人嬉笑成一團，儼然是一對打情罵俏的小情侶。

悔教夫婿覓封侯

好景不長，不久，清軍攻破了南都，中國頓時成了清朝的天下。錢謙益作為舊朝遺臣，又是一方名士，引起新政權(quán)的注意。柳如是目睹了清兵破城、掃蕩江南的種種慘相，內(nèi)心悲憤不已。她勸錢謙益以死全節(jié)，錢謙益思索再三，終于點頭同意，兩人說好一同投西湖自盡。

一個初夏的夜晚，錢謙益與柳如是駕著一葉小舟飄進了西湖。水光瀲滟，月色朦朧，美酒清冽。本是兩人約好一起投湖的日子，奈何錢謙益難舍此生，心有悔意。只是，已然和心上人約好，臨時反悔豈不太丟份兒！于是，此公找了一個不錯的理由：水太涼。“你看，我都這么大年紀了，這種天氣，這么涼的水，我怎么好下去？咱們改日再來吧！”柳如是明知錢謙益是貪生怕死，只是也沒奈何，只能心底暗罵“我去”。

錢謙益推說水涼不肯再去投湖自盡，柳如是只好讓步，說“隱居世外，不事清廷，也算對得起故朝了。”錢謙益表示贊同。

幾天后。錢謙益從外面回來，柳如是發(fā)現(xiàn)他竟剃掉了額發(fā)，把腦后的頭發(fā)梳成了辮子。這不是降清之舉嗎！柳如是氣憤得說不出話來，錢謙益卻抽著光光的腦門，解嘲道：“這不也很舒服嗎？”柳如是氣得沖回了臥室。其實，錢謙益不但是剃了發(fā)，甚至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清廷召他入京為官。他已經(jīng)想通了，管他何朝哪代，自己的目的是為官。他實實在在還沒有過足官癮呢！

柳如是百般勸說無濟于事，錢謙益仍然躊躇滿志地收拾行裝，一心入京圖謀前程。臨行前夕，正逢中秋佳節(jié)，柳如是與錢謙益泛舟西湖之上。一個是悲傷纏綿，一個是滿懷喜悅，這一夜，兩人與往常不一樣，都悶悶地飲酒，很少說話。

錢謙益到京城后混得并不理想，他一心想著宰相的高位，最終還只是得了個禮部侍郎的閑職，不免有些心灰意冷。而遠在西湖畔獨居的柳如是接二連三地寫來書信，一面傾訴相思之苦，一面勸他急流勇退，回去與她同享縱情山水之間的隱居生活。慢慢的，錢謙益動了心，于是向朝廷托病辭官，再度回鄉(xiāng)。

煙波江上使人愁

西湖邊，錢謙益與柳如是又開始了那種田園牧歌式的生活。順治五年，柳如是生下了一個女兒。老年得女，錢謙益喜不自勝，允許女兒隨母姓柳，名柳小照。

就在這一年，一件飛來的橫禍又落在了錢謙益的頭上。他的門生黃毓琪因?qū)懺娭S刺清廷而受責，事情竟連蔓帶枝地牽連到錢謙益身上，他被總督衙門捕入了大牢。丈夫的性命危在旦夕，產(chǎn)后臥病在床的柳如是掙扎著起來，冒死上書總督府，要求代夫受刑。花了無數(shù)銀子，說了無數(shù)好話，最后總算保住錢謙益周全。經(jīng)歷了四十天牢獄之苦的錢謙益無驚無險地度過了劫難，更加看破了塵世，對柳如是也更加敬重了。

寧靜的生活又過了十余年，錢謙益八十三歲那年病歿于杭州。丈夫死后。四十七歲的柳如是受到錢氏家族的排斥，為了家產(chǎn)之事，族人與她糾纏不休。

柳如是在嫁到錢家的二十多年里，一直是大權(quán)在握的，這早已惹來族人的不滿。礙于錢謙益的保護，族人從未說過反對的話，但心里一直是不愿意的。錢謙益死后，家族中便爆發(fā)了一場家產(chǎn)爭奪的斗爭，也就是所謂的“錢氏家難”。在錢氏族人的眼里，柳如是只是錢謙益的小妾，讓她掌管家政大權(quán)是對族人的一種侮辱。他們原本就已經(jīng)積怨太深，再加上柳如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去了靠山，所以他們的反抗也該開始了，于是就爆發(fā)了這場家變。族人錢曾等人趁著一家之主辦喪之際，開始大吵大鬧，敲詐勒索，而且逼著柳如是交出家中的財政大權(quán)和房產(chǎn)。柳如是自嫁到錢家就沒有受過這樣的冤氣，在她進退兩難的時候，她鎮(zhèn)定自若地對那些前來鬧事的族人說：“稍靜片刻，容我開張。”隨即，她獨自一人登上閣樓，緊閉房門，懸梁自盡，此時距錢謙益去世僅兩個月。

柳如是死后，不但未能與錢謙益合葬，反而被逐出錢家墳地。柳如是的墓在虞山腳下，那是一座孤墳，墓前石碑只一米多一點，上面刻有：“河?xùn)|君”（柳如是曾自號河?xùn)|君）三個字。百步之外，錢謙益與原配夫人合葬一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