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局長的語言藝術

孫毛偉

我剛到這個局工作的時候，就聽說我們局王局長是位講政治抓廉政的領導，經常在市廉政工作會議上作經驗介紹。這讓我肅然起敬。

半年后，我很幸運地做了王局長的秘書。哪知道上任第一天就差點捅了婁子。

那天，王局長讓我去安排一下，宴請來檢查工作的上級領導。王局長說，這次宴請很重要，茅臺酒嘛，就不要用了。

開宴前我早早來到飯店，過一會兒我的上司張主任也到了，他看我拎著幾瓶普通白酒就問，茅臺酒呢？我很詫異，說，不是局長特別交代不要用茅臺酒的嗎？當時你不是也在場嗎？張主任指著我連連搖頭說，你呀，你呀！接著又急吼吼地說，別的話先不說，快去買茅臺酒，別誤了事。我不明就里，趕快顛兒顛兒地去買茅臺酒了。

我覺得張主任說的那個“別的話”學問挺深，第二天晚上就拉張主任去吃火鍋。半斤酒下肚，張主任酒酣耳熱的時候吐了真言。他說，平時領導有些話是不好明說的，有時候說話就會拐個彎。你想，領導說了這宴請很重要，提到茅臺酒當然是要用，只是婉轉地表達出來。這就是領導的語言藝術。我的心倏地縮緊了，天哪！這工作可怎么干啊？誰知道領導哪句話是真實意思哪句話是語言藝術呢？張主任咧嘴笑了笑，說這就要看你的悟性了，你說什么是工作能力？這就是工作能力嘛。

好在我的悟性并不那么差，沒用多長時間我就把王局長的語言藝術摸了個門兒清，活兒干得得心應手。

局里要招聘幾名工作人員，自然想進的人很多。王局長把報名人員的名單看了一遍，從褲袋里拔出胖胖的手掌用力揮動著對我說，你去告訴人事處，這次招聘要堅持原則，誰都不能拉關系搞不正之風。首先我不會安排一個人。他看了我一眼，指著名單上一個名字說，有人說這個叫劉順利的是我的親屬，胡說！根本不是。

我心領神會，連忙說，我明白，我一定告訴人事處按領導要求辦。轉過頭我找到人事處長說，這個劉順利一定要錄用。后來我才知道，劉順利是王局長的妻侄兒。

王局長個頭不高，但血壓和血糖挺高，每年總要有一兩次住院治療。他說住院嘛就是個休息。那次他頭一天還好好的，第二天就忽然心口疼住了院。他打電話給我說，他住在市中心醫院內科四病區301室，進醫院大門后第一棟樓上三樓左拐第一個門就是。每天下午兩點到晚十點是探視時間。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不要讓同志們來醫院探視噢！

我說局長你就放心吧，我誰都不告訴。放下電話我就去樓上樓下各科室跑了個遍，見人就說，局長病了，在中心醫院內科301住著哪。那一個下午，局里就有13撥人帶著慰問金去了醫院。

局里要蓋辦公樓，想接工程的老板在王局長辦公室門前排起了隊。王局長坐在辦公室里品茶打電話看材料，像根本沒看見這些人。快下班了王局長對我說，叫他們走，我一個不見。告訴他們不要到我家去。去，也是白去。王局長說這話的時候很嚴肅，一臉的正氣。

我出了門就把王局長的住址悄悄告訴了老板們。老板們樂顛顛地走了。

王局長是在廉政建設事跡報告會上被檢察院帶走的。據說，王局長的案子辦得非常順利。

王局長在被審查期間態度很好，交待問題很徹底。他對辦案人員說，我的每一筆受賄都有記錄。他讓辦案人員把他的廉政事跡匯報材料找來。辦案人員覺得奇怪，說這明明是事跡匯報材料，怎么能是受賄記錄呢？王局長說真的是受賄記錄，他指著匯報材料說，你看這里寫著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拒收某公司老板的賄賂50萬元，意思就是在那年那月那日那地收受了那家公司老板的賄賂50萬元；這里寫著某年春節期間拒收了共計20多萬元的禮金，意思就是在那個春節他收了20多萬紅包。

他看著辦案人員驚愕的神情解釋說，事情怎么做是一回事，語言和文字怎么表達又是一回事。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辦案人員樂了，這份廉政事跡匯報材料幫了大忙，他們順著匯報材料上的“事跡”一條條調查很快查清了案情，半個月就把案子辦結了。

法庭上，王局長痛苦地站在被告席上作最后陳述：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我要悔過自新重新做人。我請求法庭對我重判。

我坐在旁聽席上聽得清楚，我知道他想表達的意思是請求法庭從輕發落。我四下張望，卻不知道該把他的真實意思向誰轉達。

一米陽光薦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