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者的善舉

張富昌

李志強，一個響當當的民營企業家，手里資產上千萬，出入有小車，陪伴有美女，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這天，李志強洽談完一個大項目，保守估計能賺上百萬，回到辦公室里，心情非常愉快。他在老板椅上坐下來，吩咐秘書：“開瓶紅酒，慶祝今天的成功。”秘書領命而去。

李志強嘴里哼著小曲，這時，電話鈴響了，拿起來一聽，沒有聲音，他嘴里嘟囔著正要掛上電話時，那邊一個陌生聲音響起：“李志強李老板是吧？”李志強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是啊，什么事？”

電話那頭的聲音說：“李老板，您是貴人多忘事啊，十年前那個雪天的夜晚，你討錢為了回家過年，應該還沒忘記吧？”李志強一個激靈，感覺到自己的神經像是被火燙了一下，十年前的一樁舊事立刻浮現在腦海。

十年前的李志強家里很窮，要什么沒有什么，聽說挖煤能夠掙錢，沒有辦法，他就到一家私人煤礦挖煤。為了多掙錢，李志強一年沒有回家，沒白天沒黑夜地干活，算下來這一年會掙不少錢。眼看就要過年，工人們都要準備回家過年，煤礦也準備停工。這天，老板黑頭說：“大家都干了一年了，明天停工放假，今天給大家發工資，讓大家回家過年，明年早些來掙錢。”工人陸續拿到工錢回家了，輪到李志強時，黑頭卻說：“沒錢了，你先等等吧，明天再給你。”

這天李志強沒有拿到工錢，沒法回家，晚上就去伙夫王大頭家喝酒。兩人喝到半夜，王大頭說：“你拿到錢的希望不大了，礦上每年總是有人拿不到錢。老板黑頭太不是東西，總要想法不給幾個人工錢，好讓他們明年還來干活。”

李志強嘴上沒說什么，從王大頭那里出來，越想越生氣，仗著酒勁，便徑直去找老板黑頭。

黑頭開了門，見是李志強，沒好氣地嚷道：“不是說明天嗎？現在沒錢！沒錢！”李志強滿嘴噴著酒氣，低聲下氣地哀求：“我求你了，把工錢給我吧，我一家人就等著這些錢呢，要不，你給一半也行。”

“老子沒錢！給老子滾！”黑頭把李志強往屋外猛地一推，又踢了一腳。李志強踉蹌了幾步，跌坐在雪地里。他只覺得酒勁兒上沖，從雪地里拾起根木棒，爬起來大吼：“我揍你個王八蛋！你還老子活命錢！”緊接著朝黑頭當頭一棒敲過去，木棒在黑頭腦袋上敲個正中，黑頭身子一晃，像截樹樁似的，轟然倒地。李志強的酒意一下全醒了，傻愣愣地看著黑頭在地上掙扎兩下，不動彈了。

這時，隔壁傳來王大頭的咳嗽聲和開門聲，李志強猛地反應過來，不好，出人命了！他哆嗦著從黑頭兜里掏了沓錢，慌忙逃跑。

又驚又怕的李志強，本以為警察很快會找到自己，抓自己去吃槍子兒，沒想到東躲西藏地過了個把月，也沒見有人追查自己。這天，他從一張舊報紙上看到了黑頭被殺的消息，報上說由于現場沒有目擊者，也沒留下什么線索，給案子的偵破帶來很大難度。但據警察推測，可能是緣于經濟糾紛，也可能和他承包的煤礦有關……

李志強驚喜萬分，這么說，王大頭并沒有去報案，警察也沒有懷疑他是殺人兇手。于是他用從黑頭身上拿走的錢，做起了生意，一步步發達起來……三年前，大成公司正式掛牌了，沉浸在成功喜悅中的李志強，暫時忘記了那樁血案，成天不是簽約，就是談判，每天都在想著如何賺錢，如何賺更多的錢，然后燈紅酒綠地享受，要多得意有多得意。可眼下這個電話，又把舊事勾了出來，仿佛當頭給李志強澆下一桶冷水……

“怎么，不會是想不起來了吧？”

大概因為李志強好一陣沒說話，電話那邊低沉含混的聲音提示說，“錢多了，還是應該做點兒善事，十年前，你討錢是為了回家過年，時間真快，又快過年了，前幾天那一場雪把莊頭養老院的住房給壓壞了，你現在有能力了，不再為過年發愁，你為什么不能把房子給他們修一下，也讓孤寡老人們過個好年呢？”那個陌生人說完，沒等李志強回過神，就掛了電話。

李志強顫抖著手，聽著電話里“嘟嘟”的忙音，細密的汗珠立刻爬滿了額頭。端著紅酒的女秘書走進來，被他那樣子嚇了一跳，忙問：“老總，怎么了？”李志強擺擺手，擱下電話，抱著腦袋悶坐著想了想，說：“安排車子，我要去莊頭看看那個養老院。”

一個月后，由大成公司捐資，莊頭養老院終于翻修一新。就在養老院竣工的第二天，李志強又接到了那個神秘的電話，電話里的人依然用低沉含混的聲音說：“馬廟小學的校舍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你如果有興趣去看看，那里的孩子現在正在寒風中上課讀書呢。”李志強正要說什么，電話那頭卻“咔”地掛了。李志強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

三個月后，由大成公司捐助的馬廟小學竣工了。沒過幾天，電話又響了，還是一個低沉含混的聲音：“李志強，你還記得那個晚上……”李志強憤怒了，他沖電話里喊：“王大頭，我知道你是王大頭！你別給我裝神弄鬼，我知道是你！”

那個聲音打斷了李志強的話：“人民醫院住著一個小男孩，他患的是腎衰竭，只需要30萬手術費就可以獲得新的生命。”說完，掛了電話。李志強又深深地嘆了口氣，給人民醫院送了三十萬手術費。

就這樣，整整三年，這個電話像魔鬼一樣纏著李志強。在這個神秘電話的指引下，李志強捐助修建了十多所小學校和敬老院，還出錢救助貧困學生、重病老人、陷入絕境的家庭……

李志強的“善舉”引起了媒體的注意，報紙電臺對李志強的事跡紛紛進行報道，把李志強稱作“慈善企業家”、“愛心老板”，市長親自為他頒獎，人們把他當做學習的榜樣。李志強的生意越做越大，企業知名度越來越高，資產翻了一番。

李志強思量著，這些年來雖然說“善舉”不斷，但資產不僅沒有減少，還多了很多，因此他決定找到王大頭，要好好感謝他，讓他來到自己身邊，給他一大筆錢。可是這一段時間，那個神秘電話卻再沒有響起。

李志強坐不住了，于是他以十萬元的酬金，雇了一個私家偵探，要他找到王大頭，并且把他請過來。

半個月后，私家偵探回來了，他帶回的是一個讓李志強感覺到可怕的消息：王大頭在三年前就死了。

死了？那打電話的又會是誰呢？除了王大頭，還有誰呢？

李志強呆若木雞地坐在椅子上，整整一個通宵沒有合眼。他想，一定要找到王大頭，他是自己的大恩人，自己今天的成功，可以說是有他的功勞。也許是私家偵探沒有盡心，于是他決定親自出馬，去找王大頭，要當面感謝他。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李志強終于找到王大頭的村子，在村里人的指引下，他來到王大頭的墳墓前。王大頭的墳墓上已經是野草叢生，村里人說王大頭因為沒有錢治病，是活活疼死的。村里人告訴他，王大頭沒有親人，死后還是村里人埋的。

站在亂墳崗上，李志強迷茫了。王大頭是他殺人的唯一目擊者，但是他卻早就死了，他沒有錢治病時，為什么不找自己呢？后來這些神秘的電話是誰打的呢？

那個電話再沒有響起，但是李志強依然不斷地捐資，修這里，建那里。對于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他總是在第一時間出錢出力。他非常希望電話再次響起，他好對那人說，他想明白了，他要幫助所有他能幫助的人，他甚至還有個想法，就是散盡家財，投案自首。畢竟自己殺了人，雖然是事出有因。然而，神秘電話卻再沒有響起。

這一天早晨，李志強無意中在報紙上看見了一條驚人的報道：“多年前煤礦殺人案成功破獲，殺人兇手已經自首。”殺人兇手名字叫楊威，當年在黑頭的煤礦打工，年底時去討要工資，黑頭不給工資，兩人發生口角，黑頭先動手打人，楊威還手，無意中傷了人命。報紙上還說黑頭曾多次無故克扣工人的工資，引起工人的強烈不滿。

楊威？楊威是兇手？那自己呢？李志強將報紙看了十幾遍，還是不相信這是真的。

明明是自己殺死了黑頭，兇手怎么變成了楊威呢？一連幾個晚上，李志強都沒有睡著覺，難道那天自己沒有把黑頭打死，按說不可能，報紙上都登了。他又將自己當時殺死黑頭的場景在腦子里像放電影般過了一遍，確信黑頭的確是死在自己的木棒底下。

李志強決定去看看那個楊威。

李志強通過關系，終于見到了楊威。楊威滿臉病容，警察告訴李志強，楊威已經是癌癥晚期了。

癌癥晚期？李志強心頭一驚，好像悟到了什么，他請求單獨和楊威談談。警察猶豫了一下，說：“他是重刑犯，按說是不能單獨會見的，你們談一下，看看他還有什么后事要交代。”

見了李志強，楊威笑了，說：“我沒想到你會來。”

李志強迫不及待地問：“那個神秘電話是你打的？”

“是的。”楊威的回答讓李志強目瞪口呆，“我住進醫院的時候，遇到了另外一個病友，他也是癌癥晚期，他在彌留之際，拜托我一件事情，就是給你打電話。”

李志強問：“那個病友，是王大頭？”

楊威點點頭，經過一番訴說，李志強終于知道了事情的因由。

“王大頭說，煤老板黑頭先前做多了惡事，死也是罪有應得，所以就沒打算告發你，當時我勸告王大頭向你要些錢給他自己治病，但王大頭堅決不同意，他說不干那種事，那樣就是活著也會不安。我們誰也沒有提起這件事，也沒有向你提任何要求，直到后來，從報紙上看到你的相片和發跡史，暗中觀察你好久，發現你已經被金錢埋沒了良心，為富不仁，就想著要懲戒懲戒你，所以才出了這招。但是天地良心，我也從來沒有為自己要過一分錢。并且王大頭打了第一次電話后，病情越來越嚴重，他在彌留之際，拜托我一件事情，就是給你打電話，并對我說，不能為自己要錢，我也做到了，沒有為自己要一分錢。”

李志強嘆息一聲：“送人玫瑰，手有余香，看著那些我幫過的人活得那么快樂，我也算是明白了人生在世的道理。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冒認這個殺人死罪呢？這是我做的，應該是我來承擔，你是清白的。”

“哎，你可能也已經知道，我是癌癥晚期病人，而你已經在做你能做的事了。我想，王大頭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這案子一天沒結，你肯定就鬧心一天，我這樣做，為的是讓你拋棄過去的包袱，今后做一個輕松的人。”楊威笑著說，“我已經病到晚期了，選擇這種方式，也算是一種解脫。”

李志強哭了起來，拉著楊威的手，說：“不行，你不能這樣，這應該是我做的，你的病還能治，我這就為你聯系醫院，你要好好活著，我去投案，讓他們放你出來。你們指引我幫助了那么多困難的人，挽救了那么多的生命，卻沒有一個人為了自己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我也想通了，做人就要是這樣的。”

第二天一早，李志強來到公安局投案自首。

〔本刊責任編輯 柳婷婷〕

〔原載《故事世界》201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