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伯的救贖

王乃飛

我有一個偉大的父親

杰夫是一名年輕的警察。有一次，他在路上看到一個暈倒的女孩。女孩一只手捂著胸膛，很痛苦的樣子。杰夫背起她就往醫院跑。那個女孩的心臟病犯了，多虧杰夫送得及時，贏得了搶救的時間，要不她會有生命危險。

女孩醒來后，說她叫露茜，患心臟病有好幾年了。杰夫從此就認識了露茜。

以后，杰夫每天下了班都來看露茜，他還認識了露茜的爺爺基恩。這些年露茜都是與她這個爺爺相依為命。

杰夫與露茜在一起越談越投機，兩個人竟相愛了，杰夫并沒有嫌棄露茜有心臟病，真誠地向露茜求愛。露茜也同意了。

杰夫與露茜確定戀愛關系后，就請露茜到他家里作客。露茜問杰夫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杰夫自豪地對露茜說：“我有一個偉大的父親。”

杰夫說，他小的時候跟十幾個孩子在一個院子里生活，他們都是由一個叫摩根的老人照顧著，大家都叫他“摩根老爸”。摩根對每一個孤兒都表現出父親一樣的愛，他們生活中吃的穿的都靠著摩根老爸。到后來他們長大了，才知道自己是孤兒，是摩根一個人撫養了他們。

杰夫對露茜說：“你說我父親偉大嗎？他是世上最偉大的父親。”

聽杰夫一說，露茜也很敬佩杰夫的父親，很想見見他。

這一天，杰夫領著露茜到了他家，杰夫進院子喊了一聲：“爸爸！”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從屋子里走了出來。當看到摩根的臉時，露茜臉上的笑容卻突然消失，甚至有些僵硬，最后她用雙手抱住頭，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魔鬼！”人就暈倒在了地上。

露茜這個反應，讓杰夫和摩根都吃了一驚。露茜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庫伯是惡魔

露茜幾個小時后醒了過來，她醒來后死死地抓住杰夫的手，驚慌地對他說：“有件事我誰也沒說過，只當作留在心底的一個永遠的秘密。今天我要告訴你。”

十二年前，露茜才八歲。

有一天，露茜和媽媽，還有集中營里那些叔叔阿姨們，都被納粹士兵集中到一個空場上，在一道鐵絲網前排成幾行，站立著不動。露茜和母親站在最后一排。場地里鴉雀無聲，緊張得讓人透不過氣來，每個人臉上都沒有表情。露茜那時畢竟是個小孩，她不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什么，只是好奇地張望著。

一會兒，一個目放兇光、身穿制服的禿頭出現了。那個禿頭露茜認識，他叫庫伯，是一名少校。母親曾對她說，庫伯是惡魔的化身。

接下來要發生什么，露茜還想看下去。可這時候她身后卻響起了一個低微的聲音，“孩子，爬過來，我和你玩！”露茜回頭一看，在鐵絲網的另一端，趴著個老人，他正用友善的眼神看著她，并向她招著手，示意她從鐵絲網下爬過去。

露茜探過頭去，問那個老人：“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老人向她微笑著點頭，友善地對她說：“小朋友，這邊很好玩，爬過來我們一起玩吧。”

露茜身后的鐵絲網很高大，但卻不知什么時候，被破開了一個洞。那個洞口足以讓一個大人趴著鉆出去，更別說小孩了。露茜要爬過去是很容易的事情。

可露茜并不認識那個老人，她猶豫了。這時媽媽卻向她投來鼓勵的目光，向她點了一下頭。在母親的鼓勵下，露茜趴下身子，從鐵絲網那個洞里向外爬去。

露茜剛爬出鐵絲網，就聽到身后“砰、砰、砰……”的一陣槍聲。露茜有些害怕，那個老人把露茜一把抱了過來。露茜還是看到了鐵絲網那邊發生的事情，那些剛才還站得像一棵棵樹似的人們，現在卻齊刷刷地倒在了地上，并且他們的頭上還流著血，猶如一朵朵綻放的鮮花。

露茜被這個場景嚇呆了，她只想哭。老人捂住了露茜的嘴，抱著她連滾帶爬地離開了那道鐵絲網，逃出了那個罪惡的納粹集中營。

后來，老人就把露茜帶到了他家里一起生活。那個老人就是現在她的爺爺——基恩老人。

杰夫聽了露茜的講述，對她的身世感到同情和難過。

露茜突然兩眼放光，憤怒地對杰夫說：“今天，今天，我又見到那個惡魔庫伯了！”

杰夫說：“在哪里見到的，你跟我說，我把那個壞蛋抓捕歸案。”

露茜呼息急促地說：“在你家里，他就是你的父親摩根。”

杰夫忽地一下站起來，激動地說：“不可能！我父親是天下最好的人，他怎么會是惡魔？露茜，會不會是你看錯了呀？”

露茜痛苦地搖了搖頭，說：“絕對不會看錯的。他雖然變了很多，但他的眼睛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雙眼睛在我夢里出現過無數次了，絕對不會認錯的。”

杰夫驚呆了，他不能接受，這個與他一起生活了多年、養育他長大的父親，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他真的不敢想象……

庫伯先生是好人

杰夫回到摩根老爸的家里，對摩根說：“這幾天我不能回來了，警察局正執行一個抓捕任務，會很忙，父親您要保重身體。”摩根問，抓捕誰呀？杰夫說：“是一個惡魔，十幾年前納粹集中營里的少校庫伯。他在暗處潛藏了多年，現在有人發現了這個惡魔，我接到任務，一定要把庫伯繩之以法。”

摩根聽后，神色明顯有些緊張，手也抖了。等杰夫說走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才說讓杰夫小心點兒。

這一天傍晚，摩根提著一籃子菜回家，正掏出鑰匙開門，突然他的腦后被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頂住。摩根的身子只是微微一抖，卻沒動。只聽到在摩根身后一個陰森森的聲音說：“庫伯，我終于找到你了，你這個殺人的惡魔！今天，我要為我那些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摩根并沒轉身，也沒感到吃驚，他頓了一下，說：“不錯，我就是庫伯，我知道自己的這筆血債是躲不掉的。在我手下死了太多的人，你想報仇就開槍吧！”

摩根閉上眼睛，聽到背后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了起來，并且他腦袋后面的東西也挪開了，有東西叭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摩根慢慢地回過頭來，見站在身后的竟是兒子杰夫，他此時正愣愣地看著摩根，掉在地上的只是把玩具手槍。

摩根對杰夫說：“你早就知道了？”杰夫低著頭，淚流滿面。摩根把雙手并攏，對杰夫說：“把我抓捕歸案吧，現在你們都長大了，我也沒了牽掛，我一直都在等著這一天。”

杰夫問：“老爸，你為什么會是庫伯，為什么這么一個善良的人當年卻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呢？”

摩根嘆了口氣說：“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為自己贖罪，我收養的你們這些孤兒，都是當年集中營死難者的遺孤，但是，我的罪惡太大了，即使做了這些，也不能贖回我犯下的滔天罪惡。”

杰夫看著庫伯，他怎么忍心下手去抓自己的父親？

然而，這時候從暗處又閃出個人影來，那個人手里拿著槍，這回可是真槍了，來人正是露茜。杰夫向腰間一摸，他的槍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被露茜偷去了，看來露茜決心要殺死庫伯了。

露茜的槍口對著庫伯，滿臉仇恨：“庫伯，你作了那么多的惡，是逃不掉的，受死吧！”

還沒等露茜開槍，一個人沖過來，將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露茜的槍口。這個人是露茜的爺爺，基恩老人。基恩用和緩的口氣對露茜說：“孩子，放下手中的槍，庫伯先生是好人。”

露茜驚訝地看著基恩，說：“爺爺，你怎么了？”

基恩嘆了口氣，說：“孩子，是我欺騙了你十幾年。其實救你的人不是我，是庫伯少校。”

基恩說出了真相。

當年，基恩只是集中營里的一個看門人。有一天，庫伯找到了他，要他幫自己救一個人。庫伯對他說，明天集中營里要槍決一批犯人，將有幾十條生命死去，對于那些人的死他是無能為力的，但他要救一個人，那就是露茜。庫伯說，露茜還只是個孩子，她應該繼續活下去。基恩看庫伯的眼神真誠，不像是在說謊，就答應了。庫伯就對基恩說了全盤的救人計劃：到時候他會把露茜安排到最后一排，基恩只要在進行槍決的前一刻，到鐵絲網那邊接應露茜就行了……

聽著基恩的話，露茜瘋狂地搖著頭，說：“不，爺爺你說的不是真的，你在欺騙我！我不信，我不信！”

基恩搖了搖頭，說：“孩子，這都是真的。你有沒有想過，當時集中營里戒備森嚴，我一個老頭子，怎么能把你救出來呢。如果不是庫伯提前撤了幾個崗哨，清除了幾道障礙物，我們是不可能逃出來的。”

基恩的話讓露茜簡直不敢相信，她瞪著一雙大眼睛說不出話來。

閃光的人性

庫伯這會兒也開口了：“其實，基恩的話也不完全正確。”庫伯愧疚地對露茜說，“露茜，你沒有必要對我感恩，我確實是個壞人。當年救你的并不是庫伯，而是那些死去的人們。”

庫伯就講出了這個埋在他心里多年的秘密。

就在納粹被粉碎的前夕，庫伯突然接到個命令，要集體槍決集中營里所有犯人。庫伯就想到了露茜，經過種種安排，他覺得把露茜救出來應該沒什么問題了。但有件事還是讓他深深擔憂，就是那些將要被槍決的人。

要知道，那可是生與死的考驗，誰知道這些人里有沒有貪生怕死的，如果在子彈射中腦門之前，有一條生路突然擺在他們面前，他們會不會選擇逃生？如果是那樣，到時候有很多人都選擇去爬鐵絲網，將會導致場面大亂，不但救不了露茜，并且還會牽連到基恩和他自己。

但讓庫伯沒想到的是，露茜爬鐵絲網的時候，那些人就像一座座大山，立在那里巋然不動，擋住了露茜，然后靜靜地等著子彈穿透自己的頭顱。可以說，是大家群體的行為救了露茜。

庫伯又說：“那些人，在臨死前所表現出來的視死如歸的精神，讓我深深地敬仰。是他們那閃光的人性和集體犧牲，才得以救下一個小女孩，同時更讓我感到自己的罪孽是多么的深重。雖然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機會贖罪，但我背負的良心債太多太多了，我一直無法把自己的罪過贖清。看來現在這個結局對我來說是最好的，我應該認罪。”

庫伯又一次懇求杰夫把他抓起來，杰夫還是很為難。庫伯卻因為自責過度突然暈了過去……

幾個月后，露茜心臟病又一次發作，她再次住進了醫院，這次醫院里卻有了可供她移植的心臟，并為她做了心臟移植手術。現在，在她胸膛里跳動著一顆動力十足的心臟，露茜有了一個健康的身體，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等露茜身體康復之后，醫生才告訴她，那個為她捐獻心臟的人，叫庫伯。他得了癌癥，并且是晚期了，在他臨死前有一個愿望，就是讓一個小姑娘好好地活下去。

杰夫給露茜拿來一個錄音機，摁下按鍵，里面是一個蒼老而喘息急促的聲音：“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因為天上有很多靈魂都在看著你呢。”

〔本刊責任編輯 柳婷婷〕

〔原載《上海故事》201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