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鎊上的性別大戰

祝躍

“我一直都很想成為簡·奧斯汀那樣的人，我也很想知道簡在這個時代會成為什么樣的人物。”

好萊塢明星安妮·海瑟薇在談到自己主演的《成為簡·奧斯汀》（Becoming Jane）時這樣說道。現在她找到了答案——簡·奧斯汀很有可能成為新的10英鎊紙幣上的頭像。

2013年6月底，英格蘭銀行行長莫文·金（Mervyn King）在卸任前對公眾表示英國央行有計劃讓女作家簡·奧斯汀替代自然學家查爾斯·達爾文成為新的10英鎊鈔票上的頭像。

“自上個世紀90年代《傲慢與偏見》電視劇熱播以后，英國就掀起了奧斯汀小說熱。這種熱潮一直持續到現在，《傲慢與偏見》、《理智與情感》等作品被重印了很多遍。”牛津大學英語系教授凱思琳·薩瑟蘭（Kathryn Sutherland）說。“簡·奧斯汀代表著英國風格——英國的幽默、英國的禮貌、英國的保守。”

薩瑟蘭認為這是政府和金融界對文學在人類社會中的作用的肯定。“簡·奧斯汀（即將）加入凱倫·馮·白烈森（50丹麥克朗）、塞爾瑪·拉格羅夫（20瑞典克朗）、樋口一葉（5000日元）等（頭像出現在鈔票上的）作家的行列。”她說，“小說家代表的是社會和道德上的價值，是構成人類社會的重要一部分。他們值得與政治家和科學家相提并論。”

作為語言和文化研究者的薩瑟蘭對于作家簡·奧斯汀有可能成為10英鎊鈔票頭像而自豪，而身為女性的薩瑟蘭也為“女作家”奧斯汀的頭像可能會出現在英鎊上而高興。

“我個人是十分喜歡奧斯汀和她的作品的。”她說，“但作為一個女人，我更高興的是英鎊中會繼續有女性頭像存在。”

頭像之爭

對于薩瑟蘭和英國其他女權主義者來說，奧斯汀的入選可以說是至關重要。目前流通的英鎊紙幣上的女性頭像除了女王伊麗莎白二世之外，還有監獄環境改革者、1947年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教友會（Friends Service Council）領導人伊麗莎白·弗萊伊（Elizabeth Fry）。但是這樣的結構卻在2013年4月份受到了威脅，彼時早已確定即將卸任的莫文·金表示2015-2016年發行的新5英鎊紙幣上的頭像將從弗萊伊換成英國前首相溫斯頓·丘吉爾。

這樣的變動將會使女性徹底從英鎊上刪除（法律規定君主頭像必須出現在紙幣上，代表的是王室而非性別或行業），這自然激起了女權主義者的不滿。他們認為這種做法等于是否定女性為英國社會和經濟所做出的貢獻。

29歲的英國女青年卡羅琳·科里亞多-佩雷茲（Caroline Criado-Perez）就是其中之一。正在倫敦經濟學院攻讀性別學碩士學位的她在聽到莫文·金有關用丘吉爾替換弗萊伊的聲明之后認為“女性的權利和被尊重程度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因此她開啟了一項網上請愿活動，征集社會各界的簽名，要求英國央行“至少在流通的英鎊中保留一名女性的頭像（女王除外）”。

“我一開始只是出于憤怒（而發起請愿活動），我不想讓央行那么輕易地就將女性頭像從英鎊中剔除了。”卡羅琳說。不過事情的發展連她自己也沒有預料到：第一周就有2.2萬個人在她的請愿信上簽名。

“我也很驚訝，不過我很高興有很多人看到了這件事的重要性并且知道我們從一開始就要做出反擊。”卡羅琳說。并不滿足于請愿的她在6月中旬表示自己會起訴英國央行違反了《平等法案》。

英國著名的律師事務所Deighton Pierce Glynn已經主動與卡羅琳取得聯系，認為她贏得訴訟的可能性很大。卡羅琳本人也設立了一個網站來募集訴訟可能需要的費用，在短短的兩周內，該網站就募集了1.16萬英鎊，距卡羅琳設想的1.3萬英鎊訴訟費僅一步之遙。

更讓卡羅琳底氣十足的是與她站在同一條陣線的46名英國工黨女議員。她們以工黨副領袖夏雅雯（Harriet Harman）為首，一同要求首相卡梅倫向英國央行施壓以迫使它取消用“丘吉爾替換弗萊伊”的決定。

“我們并非針對丘吉爾先生，他是一個很偉大的人物，但是我們正在努力讓人們認清楚將弗萊伊頭像從英鎊上去除所帶來的后果：我們使用的紙幣上除了女王外再也見不到一位女性。考慮到女性現在的社會地位，這是不公平的。”參與這項活動的下議院議員斯黛拉·科瑞希（Stella Creasy）說。而工黨領袖艾德·米利班德（Ed Miliband）也認為央行的決定“造成了英國社會的性別危機”，他也建議卡梅倫出面制止。

沒有資料表明卡梅倫是否接受了女議員或米利班德的要求而向英國央行施壓，但是從莫文·金提出用簡·奧斯汀替換達爾文這一折中方案來看，央行肯定聽到了日益高漲的反對聲。

央行的態度

相對于女權主義者的咄咄逼人，有部分認為“女權主義者是小題大做”的人表示英國央行現在面臨的主要問題應當是英國經濟復蘇、銀行改革、國內通貨膨脹等問題，而不是“英鎊上有沒有女性出現”。

上述幾個問題也是外界認為的英國央行新行長馬克·卡尼（Mark Carney）在7月3日舉行的第一次對外發布會上所討論的重點話題。但是當這個加拿大人在會議開始后拿出一封信宣讀里面的內容時，所有與會的人都大吃一驚。

“你可能覺得英鎊上的頭像性別問題不是一件大事，但是人們對此事十分重視。性別平衡對于英格蘭銀行來說是一件十分敏感的事，我們需要認真對待這一問題。”這封據說由卡尼親筆撰寫的信的意思大致如此。

卡尼解釋說這是給保守黨議員瑪麗·麥克勞德（Mary Macleod）的一封回信。在麥克勞德寫給卡尼的信件中，這位女律師毫不留情地批評英格蘭銀行是“英國大男子主義和男性精英主義最泛濫的地方”。

“在英格蘭銀行貨幣政策委員會中，9名委員中沒有一名女性，而金融政策委員會中的10名委員中只有一名女性。”麥克勞德在信中說，“現在你們要將除女王之外的女性頭像從我們日常使用的英鎊中全部去除。這太荒謬了，你們究竟和女性有什么矛盾？”

卡尼表示自己很理解麥克勞德和其他女權主義者的憤怒。“我在上任的第一天（7月1日）就與同事們討論了這方面的事宜，我們認為很有必要認真考慮在歷史人物中挑選一個合適的人來成為新英鎊的頭像。這不僅僅代表著英鎊的形象，更是象征著英國社會的開放和自由程度。無論簡·奧斯汀是否能夠成為下一個10英鎊紙幣上的頭像，我們都會在7月底給所有人一個滿意的答復。”卡尼說。

女權主義者認為這是她們努力的結果。“無論是簡·奧斯汀還是伊麗莎白·弗萊伊都是英國女性的杰出代表。” 斯黛拉·科瑞希說，“既然英國女性能在議會、各大公司董事會、大學教授中都能占到20%左右的比例，為什么我們不能在貨幣和金融領域占到同樣的地位呢？如果央行能做出正確的決定，這會表明所有英國人都能得到尊重，能夠站在一起對抗現在的危機。”

尚無定論

有很多人批評卡尼將第一次公共發布會的議題定為“不那么重要”的“英鎊頭像問題”顯得不太專業，但也有人認為卡尼的發言化解了一場英國央行與英國民眾之間的公關危機。

“有研究表明51%的英國人（蘇格蘭地區除外）認為英鎊中至少應該有一個女性頭像。卡尼的發言安撫了這些人，為迎來了新領導人的英格蘭銀行贏得了時間來在這個經濟困難的時代思考那些更加重要的問題。”英國《衛報》報道說。

當然女權主義者并不是這么容易完全安撫的，就在卡尼發表聲明的當天，卡羅琳就給發了一封信（順便也發給了媒體）。在信中她提醒卡尼要遵守諾言，希望“英國央行能夠慎重地考慮新英鎊上的頭像并且給予女性足夠的尊重”。

就在英國央行就英鎊頭像問題“認真思考”的時候，外界對這場“英鎊上的性別大戰”卻有著不同的看法。作為旁觀者的美國網民顯然分成了兩派，一部分人認為英國女權主義者“瘋了或吃飽了沒事做”，不去考慮如何讓英國經濟擺脫困境而去看鈔票上的頭像；另一部分人則認為女權主義者的要求合情合理，“是英國女性應得的權利”。

“英國是世界上最早開展女權運動的國家之一，伊麗莎白二世的長期在位也毫無疑問地幫助女權主義在英國的發展。”一位美國社會學家表示，“與美國人不同的是，英國女性對于自己受到尊重程度的重視更多地體現在細節上，因此作為日常生活中常見的英鎊上的頭像自然逃不過英國人的眼睛，這也是她們為什么有著如此強烈反應的原因。”

在英國國內，支持者占據了絕大多數，但一些反對或者中立的聲音聽起來也不無道理。

《衛報》女性欄目編輯艾瑪·巴內特（Emma Barnett）自稱自己是中立者。她認為女性頭像是否能繼續出現在英鎊上的確有關乎性別平等的問題，但是她認為女性通過請愿、打官司等手段迫使英國央行做出讓步的做法并不是明智之舉。

“鑒于英鎊上的頭像都是歷史名人，我不得不承認無論是奧斯汀還是弗萊伊，對英國和世界的貢獻都不如丘吉爾和達爾文。”巴內特說，“但是女性應當看到自己的進步。100年前我們連投票的權利都沒有，現在我們可以享受男性擁有的一切權利；我們逐漸有了像奧斯汀、弗萊伊、羅薩林·弗蘭克林（Rosalind Franklin，生理學家，她的研究為發現DNA打下基礎）、多蘿西·霍奇金（Dorothy Hodgkin，化學家，英國第一位女性諾貝爾獎獲得者）、撒切爾夫人這樣的名人。女性要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向男性展示力量，從而贏得社會的尊重，讓英國央行自愿讓女性頭像出現在英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