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情女子的血淚控訴：霍小玉

摘 要：作為“中唐傳奇文的壓卷之作，代表著唐傳奇最高成就”的《霍小玉傳》，不僅以其凄婉曲折的筆墨塑造了女主人公霍小玉為愛而生、為愛而死的悲劇典型，而且以現(xiàn)實主義的審視筆調(diào)觸及到這一悲劇產(chǎn)生的社會根源。

關(guān)鍵詞：小說；愛情；霍小玉傳；社會根源

作者簡介：黃妙琦（1988-），女，遼寧大連人，碩士，專業(yè)：中國古代小說（元明清）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8-0-02

作為唐傳奇愛情小說的典型女性形象之一， 霍小玉的主要性格特征隨著其愛情故事的發(fā)展和內(nèi)心的情感變化：托身名門，待時而嫁；媒妁之言，一見鐘情；天真純潔，為愛而生；憂郁成疾，癡情不改；死后復(fù)仇，血淚控訴而逐漸形成，其不幸的愛情在世人的同情與支持下得到另一種形式的“幸福”，其人生的價值在突破階級社會的局限后得到了社會的肯定與贊揚。

一、托身名門，待時而嫁

霍小玉的出場是借媒人鮑十一娘之口，入李益之耳的間接敘述，“故霍王小女字小玉，王甚愛之。母曰凈持，凈持即王之寵婢也。王之初薨，諸弟兄以其出自賤庶，不甚收錄，因分與資財，遣居于外。易娃為鄭氏，人亦不知其王女。資質(zhì)秾艷，一生未見。”關(guān)于霍小玉的身份，這里牽涉到幾個因素：首先，對小說人物的身份交代，唐傳奇在寫法上自覺或不自覺地沿襲了史家關(guān)于傳、記得寫法。如……唐傳奇給女主角安置一個特殊的人生背景為的是展開故事與眾不同的“奇”、“異”之旅；其次，從社會學(xué)的角度看，“作者說女主角霍小玉是霍王的小女，這當(dāng)然又是唐人喜歡假托高門的舊習(xí)。”劉開榮先生根據(jù)《新唐書·霍王傳》分析，認(rèn)為從霍王的死（武后垂拱四年）到傳奇所謂的“大歷中”約有九十年時間，怎么可能有十六歲的小女，那霍小玉只能是托身名門的平康里的妓女；再次，唐代將人民分為三等：良人、賤人和雜戶，而賤人則包括奴婢和妓女。[1]傳奇講的清楚，即使小玉為霍王女，但其母親的出身卻為霍王府的婢女，“客女及婢，雖有子息，仍同賤錄”（《唐律疏議卷22》）。如此的家庭地位，自然在霍王去世后得不到家人的禮遇，因此“因分與資財，遣居于外”，霍小玉淪為妓女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最后，霍小的身份應(yīng)為初長成的、有姿色、有伎藝的尚未在社交場合露面的妓女，她的初次露面接客所選擇的男性如同選女婿一樣，是十分謹(jǐn)慎而隆重的。因此，霍小玉的托媒選“婿”自然在撥動著女子的情絲和左右著其將來的命運。

二、媒妁之言，一見鐘情

作為一名青樓女子，霍小玉與李益的初次相見內(nèi)涵十分豐富：首先，小玉與李益的相互了解都是先聞其聲，“門族清華，少有才思，麗詞嘉句，時謂無雙”的李益和“資質(zhì)秾艷，一生未見。高情逸態(tài)，事事過人，音樂詩書，無不通解”的霍小玉都是通過媒人鮑十一娘而得知。盡管李益“思得佳偶，博求名妓”心切，但霍小玉對第一次見面卻十分慎重：時間上約定為“明日午時”；地址和聯(lián)系人為“曲頭覓桂子”；等李益進(jìn)得門來，并沒有直接見到霍小玉本人，而是先后見過鮑媒人、小玉母親后，小玉才姍姍來遲，這不僅體現(xiàn)了小玉是受過詩書教育的有教養(yǎng)的女子，也暗示著小玉內(nèi)心深處的含蓄和對約會的羞澀。其次，霍小玉的出現(xiàn)讓李益眼前一亮，“覺一室之中，若瓊林玉樹，互相照曜，轉(zhuǎn)盼精彩射人”，而霍小玉對李益也是一見鐘情，雖調(diào)侃其“見面不如聞名，才子豈能無貌”，卻是含笑而語。可見，霍小玉對李益的感覺早已超出了妓女對客人的“職業(yè)性”接待，而是萌生出一種發(fā)自少女情懷的真情流露和對“才子配佳人”良好姻緣的期盼。

三、天真純潔，為愛而生

在“極其歡愛”之后，霍小玉的美麗聰慧和大膽追求真愛的舉動深深地感染了李益；但是小玉卻仍很清楚自己的處境，明白自己縱然冰清玉潔，但不好的出身，也是無法與豪門士族子弟相匹配的，于是她哭泣地說：“妾本倡家，自知非匹，今以色愛，托其仁賢。但慮一旦色衰，恩移情替，使女蘿無托，秋扇見捐。極歡之際，不覺悲至。” 婚姻是否“幸福”是一個女人存在的全部意義。無怪乎霍小玉一涉足情愛就擔(dān)憂自己所攀援的這位“主子”——李益是否可靠，是否會使她遭受“無托”和“見損”的命運結(jié)局。在封建婚姻和性愛中女性或者被男人“托”——成為男人的寵物，或者被男人“損”——成為被遺棄的殘物，而無法也不可能具有真正的人的價值和地位。[2]這里，霍小玉很清楚李益與其“歡愛”乃是出于“色愛”，這與李益“自矜風(fēng)調(diào)，思得佳偶，博求名妓”的初衷是一致的，也與小玉當(dāng)初自許“但慕風(fēng)流”的愿望相統(tǒng)一。可是，在小玉哭泣訴說的時候，李益是動情了，他不僅“不勝感嘆”，流露出對小玉的同情，而且自愿立下誓言“粉骨碎身，誓不相舍”，表示了對小玉的愛情。因此，我們至少可以相信“如此二歲，日夜相從”的霍小玉和李益是最幸福的。

然而，當(dāng)李益以書判的資格考中拔萃，被授予鄭縣主簿的官職時，便要到東都洛陽去給父母請安報喜。李益的離去對于李益來說是天大的喜事，但是對于小玉而言，她擔(dān)心的不幸正悄然而至。事實確實如此，“唐代理想的文士一般要經(jīng)過這樣的人生歷程：年少風(fēng)流，眠花枕柳，而后科舉中第，娶高門女，出將入相。”[3]李益難道沒有這種理想嗎？他能情愿為了霍小玉而違背家族使命和父母之命嗎？這些疑問都是霍小玉擔(dān)心的，也是她希望李益能夠為了她而做到的，因為這是她一直堅信和追求的真愛。

四、癡情不改、思慮成疾

唐代士子們所處的社會，盡管思想較為開放而自由，浪漫主義思潮極度發(fā)達(dá)，但是唐人重利祿、愛功名的毛病卻造成了許多愛情悲劇。在唐傳奇里，“有才情的女子往往在她們最幸福的時刻離開男子”[4]，而且這種“離開”都是被動的，都是無助的。面對李益的“離開”，霍小玉很清楚自己將會失去李益，“以君才地名聲，人多景慕，愿結(jié)婚媾，固亦眾矣。況堂有嚴(yán)親，室無冢婦，君之此去，必就佳姻，盟約之言，徒虛語耳。”“小說所表現(xiàn)的情節(jié)實際上是古代中國常常發(fā)生的愛情悲劇的一種固定的兩難模式：出身名門的年輕書生在讀書期間愛上民間女子，或是妓女，而在他通過了科舉考試之后，便不得不因門當(dāng)戶對的婚姻而放棄學(xué)生時代的愛情。”[5]然而，她不甘于束手待斃，她要為自己的愛情做出了最后的努力。首先，霍小玉希望李益滿足自己一個“短愿”，即“妾年始十八，君才二十有二。迨君壯室之秋，猶有八歲。一生歡愛，愿畢此期，然后妙選高門，以諧秦晉，亦未為晚。妾便舍棄人事，剪發(fā)披緇，夙昔之愿，于此足矣。”其次，她采取了多次尋訪李益的行動，即“數(shù)訪音信……博求師巫，遍詢卜筮”“賂遺親知，使通消息”。可是在李益的有意躲避之下，一切努力都無濟(jì)于事。面對李益的負(fù)約和愛情轉(zhuǎn)移，小玉仍毅然癡情不改，“雖生之書題竟絕，而玉之想望不移”，如此的相思苦戀，“懷憂抱恨，周歲有余，羸臥空閨，遂成沉疾”。霍小玉的癡情和不幸遭遇得到全體友人、親屬、甚至全城居民的同情與支持。“小說表現(xiàn)出一種新型的愛情道德，它超越了社會階層的局限，并賦予少女——而不是男子——維護(hù)愛情的權(quán)利。”[6]當(dāng)她從崔生口中得知李益的消息后，更是悲痛欲絕，日夜涕泣，不吃不睡，希望能見李益一面，問清楚究竟“情為何物”？

五、死后復(fù)仇，血淚控訴

面對李益的絕情和背信棄義，霍小玉經(jīng)歷了從日夜相思到沉臥病榻的茶飯不思，再到悲憤欲絕的情感爆發(fā)，這是一種情感的大爆發(fā)，是愛之深而恨之切的復(fù)雜情感的大爆發(fā)。這種爆發(fā)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首先，是霍小玉臨終前的血淚控訴。當(dāng)黃衫俠士把李益挾持到霍小玉的居所，體質(zhì)虛弱的小玉竟然能夠“欻然自起，更衣而出，恍若有神”，卻對著李益“含怒凝視，不復(fù)有言”。這說明，霍小玉當(dāng)時的情緒非常激動，情感也是極其復(fù)雜的。下面兩段話就是明證：

“我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負(fù)心若此。韶顏稚齒，飲恨而終。慈母在堂，不能供養(yǎng)。綺羅弦管，從此永休。征痛黃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當(dāng)永訣，我死之后，必為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

“愧君相送，尚有余情。幽冥之中，能不感嘆？”

可見，霍小玉是恨李益的，但這卻是一種熱烈的恨，是一種混合著情感和理智甚或以情感為主的恨。她所恨者，并非整個的李十郎，而是李十郎辜負(fù)她的那一個側(cè)面。[7]霍小玉最終“長慟號哭數(shù)聲而絕”，以死殉情，其場面是震撼的，其影響是深遠(yuǎn)的，難怪朱昆槐認(rèn)為這悲劇不是纏綿悱惻的，而是如此的強烈，如此違反中國“溫柔敦厚”的文學(xué)傳統(tǒng)。[8]

其次，霍小玉在死后對李益的復(fù)仇。霍小玉對李益的報復(fù)也體現(xiàn)出她對李益的愛恨糾結(jié)：她的報復(fù)都是李益身邊的女人下手，從不直接傷害李益本人，這說明小玉對李益還有愛；但是李益對這件婚事根本沒有抵制，對霍小玉絲毫沒有留戀，連一點同情和歉意都沒有，一分手就翻臉無情地拋棄了她，那就無法原諒了。[9]因此，這種報復(fù)的間接受害者、最終受害者卻是李益，李益的情緒狂亂，就是自食其果。用錢鐘書先生的話說：“小玉對李益的報復(fù)主要是引發(fā)其罪惡感，令其生活痛苦及疑懼當(dāng)中——這是精神上及心理上的報復(fù)。”[10]

綜上所述，霍小玉的女性形象在其爭取自己的愛情中得到了全新的塑造，其主要性格特征也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和完善：其中不變的是霍小玉那天真善良、雅致癡情、剛烈不屈的本性，和一種知命而不認(rèn)命的精神；而逐漸變化的是她對于愛情的變幻莫測 、封建婚姻制度的重重壓迫和人性的冷酷無情的認(rèn)識。她對真愛的堅信和追求，并沒有因為生命的隕落而結(jié)束，而是在血淚控訴中獲得了一種靈魂的自由和精神的巨大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