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朱駿聲的《說文通訓定聲》一書與許慎《說文解字》在編排體例和內容上有較大不同。他沒有按照許慎540部首排列法著眼于字的形體和本義的研究,而是專門對字的“轉注”和“假借”做了詳細的分析。論文在已有研究基礎上,對《說文通訓定聲》的創作背景、編排體例等內容做一簡要介紹,并對本書在中國古代語言學史上的貢獻和不足進行總結。
關鍵詞:《說文通訓定聲》;轉注;假借;古韻
作者簡介:羅薇(1988-)女,山西大同人,漢語言文字學專業碩士研究生,從事漢語文字研究。
[中圖分類號]:H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8--02
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是一部系統地闡明字的本義的訓詁專著,是中國文字學的開山之作,在中國語言學史上具有很高的地位。自《說文》問世以來,歷朝歷代研究它的人不在少數,并形成了“說文學”。而清朝是研究《說文》的巔峰時期。在眾多研究成果中,最為人所稱道的是清朝的“說文四大家”,即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王筠(《說文句讀》《說文釋例》)、桂馥(《說文解字義證》)。本文擬對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的編排體例、主要內容、成就及不足做一簡要介紹,以展示《說文通訓定聲》在中國古代語言學史上應有的地位。
一 、編排體例
《說文通訓定聲》一書的體例與其他“說文學”著作有很大的不同。自《說文》面世以來,大部分研究《說文》的著作仍是按照《說文》本來的體例,或著眼于對漢字字形的分析,或引大量材料來印證許慎的說解,在其他方面少有突破。然而朱駿聲卻敢于突破這種體例,不僅分析漢字的本義,而且用了極大的精力去探求漢字字義的發展。他自己也在《說文通訓定聲·凡例》中提到:“前哲江戴段孔分部遞益,各有專書。今復參互加覈,不妄立異,亦不敢茍同”(《凡例》P13)。[1]
全書共18卷。它打破了自漢以來許慎創立的540部首編排法,而是將《說文》中的所有形聲字舍形取聲,得出1137個聲符,分別歸入18個韻部,按韻部來排列。每一個韻部是一卷。這十八韻部分別是“豐”“升”“臨”“謙”“頤”“孚”“小”“需”“豫”“隨”“解”“履”“泰”“乾”“屯”“坤”“鼎”“壯”。十八韻部的名稱均取自《易經》的卦名。除了正文十八卷以外,還附有《柬韻》一卷,《說雅》一卷(19篇),《古今韻準》一卷,《說文通訓定聲補遺》兩卷。此外,本書的前面還附有奏折、御批、作者《自敘》、羅惇衍為其作的《序》、朱鏡蓉的《后敘》和謝增的《跋》。
二、主要內容
從書名上來看,我們便可知本書分為三部分,分別是“說文”“通訓”和“定聲”。“題曰說文,表所宗也;曰通訓,發明轉注假借之例也;曰定聲,證廣韻今韻非古,而導其源也。”(《奏呈》P1)
(一)說文
這部分是立足字形,來探討字形、字音和字義的關系,主要是采用《說文》的說法,用字形來分析字的本義的。這一部分主要包括了“六書”中的前四書,是著重來說明造字原則的。釋字時,先標出被釋字的字頭,然后列出被釋字的篆體,接下來是引許慎《說文》中對該字的解釋。此外,朱駿聲還引用了許多儒家經典、諸子百家、文學作品等古籍中的材料來或印證或糾正許慎的說法。這部分還講“別義”,即《說文》中許慎提出的“一曰”。“是書于每字本訓外,列轉注假借二事,各以□表識,補許書所未備……”“字有與本誼截然各別者,既無關于轉注,又難通以假借,文字中才得百一。今列為別義,亦以□識之……”(《凡例》P13)值得注意的是,這部分雖以《說文》中許慎的解釋為基礎,但并沒有照搬《說文》的說法,對于許慎有說解不當的地方,朱駿聲也會提出自己的意見。例如“卑”字,《說文》里的解釋是:“賤也,執事也,從甲。”然而《說文通訓定聲》里的說法卻是:“按,許說形聲義俱誤。此字即‘椑之古文。圓榼也,酒器,象形。持之。如今偏提一手可攜者。其器橢圓有柄。”(P533)朱駿聲敢于指出許慎的錯誤,這一點是值得肯定的。因為“卑”的篆文就像是一只手托起橢圓形的酒器。而這種酒器是身份低賤的人托著去侍奉人的,所以后來才引申出許慎的“賤也,執事也”。很顯然,許慎把該字的引申義當成了本義。除此之外,本書還增收了一些《說文》中沒有收錄的字列在每卷的最后供讀者查閱。
(二)通訓
這是本書最重要的部分。“通訓”即“通釋訓詁”,主要講字的轉注和假借。前面已經提到,許慎“六書”中前四書的含義已經明了,然而對于轉注和假借,不同學者有不同看法。朱駿聲在《說文通訓定聲·通訓》中提到:“夫叔重萬字,發明本訓,而轉注假借則難言。《爾雅》一經,詮釋全《詩》,而轉注假借亦終晦。欲顯厥旨,貴有專書述通訓”。(《通訓》P8)許慎認為,轉注者,建類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然而,由于許慎的這一說法高度概括,讓人不知道到底從哪個角度去討論“轉注”的含義。朱駿聲贊同“以訓詁解轉注”的說法。這一派的代表人物是戴震和江聲。戴震認為“轉相為注,互相為訓。老注考,考注老。《爾雅·釋詁》有多至四十字共一義者,即轉注之法”。(《轉注》P10)江聲認為“轉注統于意。轉注者,轉其意也……故立‘老字為部首,即所謂‘建類一首。考與老同意,故受老字而從老省。考之外‘耆‘耋‘壽‘耉之類,皆是。《說文》一書,分部五百四十,即‘建類也,始一終亥,即‘一首也。云凡某之屬皆從某,即‘同意相受也”。(《轉注》P10)
他評價戴、江的觀點是“說有根據,可謂突過前人矣”。(《轉注》P10)在此基礎上,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觀點,“轉注者,體不改造,引意相受,‘令長是也。(《轉注》P11)這不但改變了許慎對轉注和假借下的定義,而且還替換掉了許慎的例字,將假借的“令長”改成了“轉注”的例字。在他看來,“轉注”是不改變字的形體,擴大本義,推及它義,“數字共用一者”“一意之貫注,因其可通而通之”“依形作字,睹其體而申其義者”。其實他認為的“轉注”就是詞義的引申。“假借者,本無其意,依聲讬字,‘朋來是也”。同轉注一樣,假借也不改變字的形體,“一字具數用者”“一聲之近似,非其所有而有之”“連綴成文,讀其音而知其意者”。他所理解的假借就指同音通假,是與本字本義無聯系的假借,并且只能通過一定的語言環境以及一定的語音聯系才能看得出來。除此之外,朱駿聲認為假借之“原”有三:后有正字、先無正字之假借;本有正字、偶書他字之假借;承用已久、習訛不改、廢其正字、專用別字之假借。假借之“例”有四:同音者;疊韻者;雙聲者;合音者。假借之“用”有八:同聲通寫字、讬名幖識字、單辭形況字、重言形況字、疊韻連語(窈窕無與心容)、雙聲連語、助語之詞、發聲之詞。朱駿聲所總結的這八種假借現象,是前人所未曾全面系統地觀察和總結過的。
朱駿聲在有些字的條目下,還列出“聲訓”并引用一些材料來說明該字。其實這也屬于他認為的假借的范圍之內。其目的在于讓讀者能夠看到詞義的變化。
(三)定聲
這部分主要用上古韻文的用韻情況來證明某個字的古音,確定字在古音系統中的聲韻地位。凡同韻相押叫做古韻,鄰韻相押叫做轉音。[1]這也就是他所提出的“以聲為經,以形為緯”。當然,這些古韻和轉音都是指朱駿聲的古韻十八部而言的。例如,“豐”部第一,在“同”字下面,收了“同”和以“同”為聲符的“迵”“衕”“詷”“眮”“筒”“桐”“侗”“駧”“恫”“洞”“鲖”“挏”“銅”等字。這是本書最大的特點。
三、《說文通訓定聲》的優點與不足
《說文通訓定聲》從內容上到體例上與《說文》相比,都是一次大的革新。朱駿聲對古代詞義做了一次全面而深入的探討。清以前的學者對許慎的崇拜導致他們往往拘泥于“六書”的定義,通過字形來探究字的本義,而不重視一詞多義的現象。自戴震提出“四體二用”,將“轉注”和“假借”歸入“用字法”后,朱駿聲便著重研究字的轉注和假借,開始分析除字的本義之外的其他義。他不迷信前人,敢于另辟蹊徑,發前人所未發。王力在《中國語言學史》中評價到:“朱書的最大貢獻在于全面的解釋詞義。朱氏突破了許氏專講本義的舊框子,進入了一個廣闊的天地……實在是夠得上‘博大精深四個字……在詞義的綜合研究上應該坐第一把交椅。”[2]謝增在《說文通訓定聲·跋》中說此書:“導音韻之原,發轉注之蒙,究假借之變,小學之教,斯焉大備……所謂似因而實創者于是乎在”。(《轉注》P27)
具體說來,《說文通訓定聲》的優點表現在以下五個方面:
首先,朱駿聲的《說文通訓定聲》雖然是以研究《說文》為主,但是卻是一部極有新意的書。它打破了自《說文》問世以來以及“說文學”研究固定的540部首“分別部居,據形系聯”的編排法,而是將形聲字舍形取聲,用古韻十八部“以聲為經,以形義為緯”把所有的字排列進去,從而將漢字的形、音、義結合起來,形成一個嚴密的系統。雖是屬于“說文學”的研究范圍,但是又與其他“說文學”的研究著作有很大不同。可謂另辟蹊徑,標新立異。
其次,朱駿聲尊重許慎的說法,但是不盲目迷信許慎,對于許慎的錯誤也能勇于指出。除前文提到的“卑”字之外,還有“長”字。許慎《說文》:“長,久遠也,從兀,從匕。亾聲。”由于許慎沒有見到甲骨文的字形,所以這一說法顯然是穿鑿附會。朱駿聲在《說文通訓定聲》中說:“……許說非也,字當做‘髮,人毛之最長者也……”朱駿聲指出“長”應是指人的長頭發,所以“長”的本義應該是“長短”的長,后才引申出“長久”的意思。
第三,全面解釋了字義。《說文》只是分析字的本義,朱駿聲不滿足于此。在掌握了豐富的材料之后,對每個字的字義進行全面分析,無征不信,直至總結出一個較大的語義系統。他以“說文”為基礎,并討論字的引申義,這對于我們想要透徹地了解詞義,是一個簡單而又有效的方法。在他之前的學者少有像他這樣全面細致分析字義。
第四,由于學界對于“轉注”還沒有達成共識,所以我們不好評論朱駿聲對轉注的認識究竟是對是錯。但是,朱駿聲敢于與眾不同,不糾結與“考老”二字,而是提出新的觀點“轉注者,體不改造,引意相受,令長是也”,這種勇于創新的精神是值得贊揚的。
最后,《說文通訓定聲》收了許多《說文》中未收的字,擴大了收字范圍,為我們進一步了解漢字提供了豐富的材料。此外,朱駿聲還把阮元《經籍籑詁》的內分散布局在《說文通訓定聲》當中。《經籍籑詁》也是一部經典之作,是專門收集唐代以前各種古書注解的字典。他這樣的做法使讀者在閱讀本書的同時還能更多地了解《經籍籑詁》,給讀者提供了方便。
盡管如此,《說文通訓定聲》也存在一些缺陷:
第一,朱駿聲打破許慎540部的編排體例,按照古韻十八部來排列是創新之舉,但是這對于不懂古韻的人來說,在檢字上極其不方便。另外,古韻十八部的名稱均取自于《周易》的卦名,失掉了與《廣韻》的聯系,例如,取“豐”字來給第一部命名,就很難讓人聯系到在《廣韻》里與“豐”相對應的是哪一部。這種編排體例使得該書不能做到雅俗共賞,不利于流傳。
第二,朱駿聲對于“轉注”和“假借”的認識有待商榷。他對假借的定義是“本無其意,依聲讬字,朋來是也”。“本無其意”便意味著是“本有其字”的。這也符合了朱駿聲對假借字的觀點,即假借字都是“本有其字”的。正是過于秉承這種觀點,他處處強求“本字”。然而我們都清楚假借分“本有其字”和“本無其字”的假借兩種,朱駿聲只看到了一種,未免太以偏概全了,所以他的有些說法是很牽強的。尤其在上古時代,文字的數量比較少,很多字的假借都是“本無其字”的,這跟他的觀點恰恰相反。此外,朱駿聲對于轉注和假借的界限劃分的并不清楚,對于有些字義項的歸屬與他對轉注和假借的觀點并不一致。
總之,《說文通訓定聲》一書的貢獻是主要的,它的瑕疵并不妨礙它成為一部經典巨著。朱駿聲在語言學史上的地位應當得到人們的肯定。他不被前人觀點的束縛,提出新的觀點,自成一家,這種勇于創新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
注釋:
[1]、《說文通訓定聲·凡例》,中華書局,1984年6月,第13頁
[2]、王力.中國語言學史[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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