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語文課堂教學三題

李節(jié)

與當下不少熱鬧的公開課相比，賈志敏的公開課安靜平和。在賈老師的課上很少見到投影設(shè)備，他也從來不放音樂，更不用視頻助陣，他只用最普通的教具——一塊黑板、一支筆。教師泛讀、學生朗讀，教師啟發(fā)、學生思考，教師說、學生寫……這些屬于語文的教學方法，在賈老師的課堂上都能找得到。筆者嘗試從中國傳統(tǒng)教育經(jīng)驗的視角來分析賈老師的一堂語文課，并管窺當下優(yōu)秀語文教學對我國傳統(tǒng)教育經(jīng)驗的繼承。

一、關(guān)于熟讀成誦

賈老師的公開課往往從課題入手，把讀和寫交融在一起實施教學，尤其是對朗讀和朗讀方法的指導，讓人印象深刻。多讀不是指讀的活動簡單重復，賈老師認為，讀的質(zhì)量標準是正確、流利、有感情。賈老師會示范讀，會指導學生讀的方法，如發(fā)音清楚響亮，不讀錯字，不丟字，不添字，不唱讀，不重復句子，等等。把字、詞、課文讀通讀順，才能進行下一個教學環(huán)節(jié)。來看《母親的鼓勵》一課前十分鐘的教學：

師：聽說你們的字寫得都很不錯。誰的字寫得好？我叫他上來寫兩個字。誰愿意？（請一位男同學上前寫）寫世界上最偉大的名字——“母親”。字要寫工整。（學生把“母”字的筆順寫錯了）注意，筆順錯了。（另請一位同學上前寫）你寫對了。

師：誰來寫“鼓勵”這兩個字？人與人之間交往最需要的東西，誰得到了它就是幸福的人。（一位同學上前寫。“勵”字寫錯，后在賈老師的幫助下寫正確）“勵”字寫錯了。沒關(guān)系。會讀嗎？讀一讀。（生讀）

師：誰再來讀？讀得快一點，母親——鼓勵——（生齊讀）

師：正因為母親是偉大的人，所以許多美好的語言都送給她。聽老師說三句，學著老師的樣說一說。第一句，母親生我養(yǎng)我，她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第二句，母親的懷抱是最溫暖的；第三句，十個人里面有九個不喜歡我，余下一個喜歡我的人準是母親。歌頌?zāi)赣H的話，你們會說嗎？不要怕，會說的舉手。好的，你們來說說看。（請四位學生站起來說）

生：母親給了我生命，她很偉大。

生：母親最愛我，母親生了我，養(yǎng)了我，把我養(yǎng)大，母親很偉大。

師：說過了不要重復，好嗎？再來。

生：盡管有好多人可能不喜歡我，但是可能最喜歡我的就是母親。

生：母親給了我們無限的愛，卻不求一絲回報。

師：說得太好了，再說一遍，我們掌聲鼓勵。（生重復）

師：好，在“母親”和“鼓勵”之間，老師加一個“的”字，就變成一件事了。誰會讀這五個字？好的，請這四位同學讀讀看。

（生讀“母親的鼓勵”）

師：注意了，老師的評價是讀得可以，可以就是合格。要讀得深情，這么讀——（師深情地范讀）母親的鼓勵。

（生再讀。師示范讀全文后，學生讀。）

這段開場，更多地具備當下語文課堂的元素，即從思想情感方面引導學生理解課文。賈老師的特點是，他不會在思想內(nèi)容上打轉(zhuǎn)，而是迅速進入讀、寫、聽、說等語言訓練點上來。賈老師強調(diào)反復讀，在接下來的教學中，賈老師不厭其煩地讓學生讀課文，分段讀、指不同學生讀、重復讀。在學生讀時，賈老師會在讀錯的地方打斷，以糾正朗讀的語氣、重音、停頓等等。他會告訴學生，讀書要像說話一樣。不把課文讀通順，教學就不會進入到下一個環(huán)節(jié)。

熟讀成誦是我國教育的傳統(tǒng)方法，應(yīng)該說包括賈老師在內(nèi)的很多重視讀課文的教師都深受這個傳統(tǒng)的影響。我國古代，小孩子六歲開蒙，每天的功課就是溫舊書背新書。先生講書之前的必修課，就是要求學生把生書熟讀到能夠背誦的程度。這是適用于四書五經(jīng)的教學方法，這個方法得到了很多大家學者的認同，熟讀成誦的功用在日后，甚至在一生當中。比如，周汝昌就曾經(jīng)說：“小學讀的‘白話文，到今一字‘背不出；而那些‘文言名篇杰作，總難忘卻。”[1]朱光潛先生在《從我怎樣學國文說起》中寫道：“想到韻文入人之深，同時，讀書用目有時不如用耳。私塾的讀書程序是先背誦后講解。在‘開講時，我能了解的很少，可是熟讀成誦，一句一句地在舌頭上滾將下去，還拉一點腔調(diào)，在兒童卻是一件樂事。這早年讀經(jīng)的教育我也曾跟著旁人咒罵過，平心而論，其中也不完全無道理。”[2]

韻文體現(xiàn)出漢語的美，讀來朗朗上口，是大聲背誦的絕佳材料。在現(xiàn)代漢語作品中，也有能體現(xiàn)漢語音韻美的，比如賈老師經(jīng)常會情不自禁背誦起的《雪地里的小畫家》。如果教材里多一些要求背誦的古代經(jīng)典韻文或者現(xiàn)代漢語的經(jīng)典作品，語文老師的朗讀指導和示范朗讀將更加有發(fā)揮的空間，而小學語文課亦將在兒童心靈打下更深的印記。有哪些文章值得孩子們熟讀成誦，這也是值得語文教育研究的問題。

二、關(guān)于識字、寫字

和讀背一樣，寫字也是我國傳統(tǒng)教育的必修課。讀帖和臨帖是小孩子每天必做的功課，比如小字臨摹《洛神賦》《靈飛經(jīng)》，大字隸書是《張遷碑》《曹全碑》，楷書是顏真卿的《顏氏家廟碑》，褚遂良《倪寬贊》等等。歷來我國的教育對于寫字的要求有二，一是要正確，不能寫錯字、別字，二是字要寫得優(yōu)美。這也是當下語文教學對寫字的要求。雖然目前書法教育重新受到重視，但從所花費的時間來看，絕不能跟過去經(jīng)學綜合教育下的寫字相提并論。課標要求小學前三個學段，每天的語文課中安排10分鐘的時間隨堂練習寫字，寫好漢字是教學的基本要求，并要求在練字的過程中養(yǎng)成性情、態(tài)度和審美趣味。其實，如果達到后一要求，對小學語文老師的語文知識和素養(yǎng)的要求就不僅僅是把字寫正確寫工整這么簡單了。好的老師可以把識字教得既有趣味又富含知識性。周汝昌先生曾說，自己是一個“漢字迷”，他在講翻譯課時，可以給學生一個字一個詞列舉出不同的古今人的例句，比較品評，分析鑒賞，讓學生大開眼界和腦界。[3]要通過識字寫字讓學生認識漢字文化的魅力，恐怕小學語文老師都得是漢字迷，才能達到周汝昌的教學境界。

在賈老師的課堂上，他不是草率生硬地讓寫字教學脫離課文教學，而是在有感情地朗讀課文的過程中，把寫字與朗讀、理解字義詞義，甚至理解課文的整體意思融合在一起實施教學。在寫字過程中解釋字詞的含義，讓學生意識到字詞的準確用法，達到了課標中對識字寫字教學的基本要求，來看下面的片段：

師：這一篇課文一共960個字，大家讀完了。我們看看課文里面有三行字詞，先讀拼音，再讀詞。

（請不同學生反復讀，師糾正讀音，如讀“快一點”“不要拖腔”等。）

師：好，現(xiàn)在這么讀，不要拖腔拿調(diào)：羨，羨，羨慕，羨慕，預(yù)備讀。

（生讀后，老師范讀并要求學生跟讀一遍。）

師：找一找黑板上跟“媽媽”近義的詞是哪一個？

生：母親。

師：有區(qū)別嗎？媽媽就是母親，母親就是媽媽，那么有區(qū)別嗎？如果沒有區(qū)別，那只要一個詞就行了。

生：我認為母親是尊稱，媽媽是每天都叫的更口語化。

師：說對了一半。母親是尊稱，媽媽是平常的口語。

生：母親應(yīng)該用于書面，媽媽應(yīng)該用于口語。

師：對了，為她鼓掌。哎呀，真好，母親是書面語言，媽媽是口頭語言，所以文章中的媽媽都出現(xiàn)在引號里面，說話過程中有三次提到媽媽，下邊兩個詞誰會讀？

生：兩鬢斑白，悲喜交集。

師：“斑”是什么意思。想一想斑馬這種動物是什么樣子的？

生：兩邊的頭發(fā)有白色有黑色。

師：好。字詞會讀了。課文會讀嗎？請同學讀第四段。

師：讀到這話，語氣、聲調(diào)、語速、聲高全變了，再讀一遍。

（生讀）

葉圣陶認為，閱讀教學要“求甚解”，即逐詞逐句地了解，更進一步地了解字詞的使用場合，才算徹底了解。[4]在這個教學片段中，賈老師在讀課文的過程中，提示學生注意詞語的意思和用法，通過提問引導學生關(guān)注到書面語言與口頭語言的不同，讓學生認識到書面語言的規(guī)范、嚴謹、優(yōu)美。如果語文教學在字詞句的“求甚解”上花功夫，教學的空間確實很大。如果小學語文老師在教學中能夠滲透識字方法教育，科學地講解漢字的構(gòu)形規(guī)律和漢字知識，不僅可以提高學生對漢字的興趣和情感，而且能夠培養(yǎng)學生獨立識字的能力。北京師范大學王寧教授重視語文教師要樹立正確的漢字教育理念，識字教學的目標不應(yīng)當僅僅是把漢字當成記錄語言的工具來提供讀寫，而且同時要發(fā)揮漢字培養(yǎng)思維能力、學習習慣和民族文化自豪感的功能。小學教師站在提高民族文化素養(yǎng)這一奠基性工程的前沿，其實是掌控了全社會文化素質(zhì)最基礎(chǔ)的部分。“在漢字的研究和應(yīng)用中，‘漢字教學是一個最富于挑戰(zhàn)性的尖端課題，一個外化的字符系統(tǒng)要進入一些語言發(fā)展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兒童頭腦中，而且要隨著認字產(chǎn)生潛在的漢字科學和漢字文化的正確觀念，這是需要多學科知識和多種能力的保障才能做到的。”[5]從漢字學的角度來看，小學識字寫字教學需要做的工作還有很多。應(yīng)當期盼小學語文老師具有較好的語文根底和廣博的漢字學理知識，對漢字的理解和運用有較為深透的功夫，熟悉音、義、詞、字的聯(lián)系等等。由此想到，小學語文教師的基本語文素養(yǎng)中的語文知識構(gòu)成包括什么，應(yīng)當進行全面而科學的研究。

三、關(guān)于“文”“道”關(guān)系

在語文教學中，如何認識“文”“道”關(guān)系，反映了如何看待語文教學的主要目標。“傳統(tǒng)的語文教學，講究的是義理、考據(jù)、辭章。義理，是指探究文章的內(nèi)容和思想，辭章是指探究文章的句法、章法，文章的形式，考據(jù)，是對于文章的語言文字和用典引語的考證辨?zhèn)巍Ｎ覈鴤鹘y(tǒng)的教育觀念，文道是統(tǒng)一的。”[6]后來，新式學制興起后，學校教育實施分科教學，人們對語文教學中的“文”與“道”的認識經(jīng)歷了分分合合的過程，是注重“道”——文章的思想情感方面，還是注重“文”——文章的語言技術(shù)方面，朱自清提出了語文學科的雙重目的：其一，養(yǎng)成讀書、思想和表現(xiàn)的習慣或能力；其二，發(fā)展思想，涵育情感。并且明確指出，后者是所有學科相共的，前者是國文科所特有的。“文”與“道”不可分離，但是有主次關(guān)系。[7]葉圣陶對這個問題的看法是這樣的：“只要把文章講透了，也就是‘文與‘道兼顧了。那么怎樣才算把文章講透了呢？所謂講透，就是讓學生充分領(lǐng)會和消化文章內(nèi)容，變成他們自身的東西，化為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同時還應(yīng)把這篇文章的思維方法、語言的運用方法講透。使學生在學習了這篇文章以后，在思維方法和語言運用上也有變化和提高，能在生活中運用這種思維方法思考問題，運用這種語言說話寫文章。在講解的時候，一定要靠講明語言的運用和作者的思路——思維的發(fā)展來講內(nèi)容。”[8]如果從講解的層面看，葉圣陶認為只有把兩者結(jié)合起來，語文課才算成功；如果從課程目的來看，筆者認為朱自清的觀點是可取的，二者應(yīng)有主有次，以培養(yǎng)讀書、思想和表達的習慣和能力，即語言運用能力為主。

我們現(xiàn)在在公開課上看到的情形，常常是“道”盛而“文”衰。授課老師常常會針對課文內(nèi)容進行提問，由于設(shè)計的問題過于瑣碎，結(jié)論預(yù)設(shè)過強，很多問答被批評為淺層次、無效甚至是反效的問答。過分拔高課文的思想含義，過于注重文本分析的教學方式，已經(jīng)得到各方面的批評。賈老師向來反對把課文講“腫”[9]，他提出，講解課文可以一兩個主問題貫穿課堂，設(shè)計有效的語言訓練點。如何讓語文的人文性不僭越語言運用實踐？在前面的教學片段里，已經(jīng)能夠看到賈老師對字、詞讀寫和課文朗讀的訓練，賈老師在提出主問題后，還設(shè)計了復述課文內(nèi)容的訓練點，不僅有效地幫助學生掌握課文情節(jié)，而且訓練了學生的思維能力和表達能力，來看教學實錄：

師：母親對孩子鼓勵幾次？

生：三次。

師：三次？聽不懂，為什么我聽不懂你的話？

生：在這篇文章里母親一共鼓勵了兒子三次。

師：好。要把話說完整。我們再來請同學說一說，是哪三次鼓勵？

（生復述課文內(nèi)容。）

師：好。下面我再請一個同學說，不看書，看能不能說得流暢一點。

（請其他同學復述。）

從這個教學片段來看，賈老師雖然是從“道”切入，但卻以“文”為旨歸，他設(shè)計的語言訓練點是復述課文內(nèi)容，讓學生練習口頭表達。

“語文的問題應(yīng)該用語文的手段來解決；中國的語文，應(yīng)該用中國的辦法來教。這樣說是強調(diào)語文的本色，是強調(diào)傳統(tǒng)的繼承，是強調(diào)母語本體的回歸。”[10]縱觀這堂課，賈老師基本上是按照中國的辦法來教的，他繼承了中國教育傳統(tǒng)中的優(yōu)秀經(jīng)驗，重視讀，幾乎是熟讀成誦，重視識字寫字、字詞意思的辨析，以語言運用的訓練為主，把思想內(nèi)容的講解融入到語言運用的訓練之中。尤其是他堅持了語文學科獨有的教學目的是語言的運用，因此，他在很多場合都在講述這個觀點：“要掌握語言，必須通過多次、反復的訓練，讓學生聽得清楚，說得明白，讀得正確，寫得流暢，要想學好語言必須得通過大量的練習，絕非老師大量講解課文講出來的。”這與我們的語文教學傳統(tǒng)是一脈相承的。

參考文獻

[1][3]周汝昌.語文第一課[M]//王麗主編.名家談?wù)Z文學習.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5.

[2]朱光潛.從我怎樣學國文說起[M].朱光潛全集第三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439.

[4]葉圣陶.國文隨談[M].葉圣陶語文教育文集第三卷.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72.

[5]溫儒敏，巢宗祺主編.義務(wù)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解讀[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63—64.

[6]顧黃初，李杏保.導論[M]//二十世紀前期中國語文教育論集.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0：15.

[7]朱自清.中等學校國文教學的幾個問題[M]//張圣華總主編.朱自清語文教學經(jīng)驗.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7：6.

[8]葉圣陶.怎樣教語文課——在呼和浩特跟語文教師的講話[M].葉圣陶教育文集第三卷.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172.

[9]賈志敏.“還是讀得太少”[J].小學教學研究，2011（7）.

[10]賈志敏.語文課要“三看”“三不看”[J].教育旬刊，2010（1）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