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音
第一篇章 異端審判
我就要用杖責罰他們的過犯,用鞭責罰他們的罪孽。
——摘自《舊約全書·詩篇》
臨近中午的時候,皇城中的薄霧剛剛散去,露出青石鋪就的路面和街道兩邊的店鋪。整座城市開始繁忙起來,熙攘的人群為這座王都增添了幾分喧鬧。
在此之前,帝國統治這片土地千年,其皇帝是一個殘忍荒淫的暴君,折騰得整個國家民不聊生。四年前,不滿帝國殘暴統治的領主們揭竿而起,在英雄王尤西的帶領下推翻了帝國的殘暴統治,建立了如今的嶄新王朝。
——這是游吟詩人傳頌的故事。
身披黑色輕甲的騎士乘著戰馬整齊地排成一排,將罪人圍在中央。騎士的鎧甲和馬鞍上有血色的十字標徽,末端彎成尖銳的弧度,像兩把重疊的利刃,凝練著血色的光輝。
十字代表信仰,利刃代表懲戒。
渾身赤裸的男人被釘上十字架,尖銳的鐵釘貫穿腕骨鎖住腳踝,鮮血噴涌,遍體鱗傷的男人徒勞地掙扎慘叫,行刑者們冷酷地在他腳下堆起沾滿火油的薪柴。
“聽說這次是位伯爵,和前代的皇帝有點血緣關系呢,那位大人說處死就處死了。”
“咦,那位大人不也是皇室……”
“噓,小聲點,你不想活了啊!”
零星的碎語隨風飄來,為首的希文瞥了他們一眼,又低下頭漫不經心地擦拭自己手里的斷劍,仿佛眼前殘酷的儀式與自己毫無關系。
神宣揚仁慈,卻習慣用鮮血來奠定權威。
手執火把的行刑者緩緩靠近,他將劍橫在胸前,神情莊重肅穆地高喊圣歌。在他的帶領下,騎士們一起拔劍指向前方,吟唱聲迭起。
圣歌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人群中傳來細微的騷動,自動向兩邊分開,一小隊身披銀甲的騎士一路而來。臨近刑臺的時候,為首的少女一聲嬌喝,猛地勒住馬繩。胯下的白馬驟停,少女卻借著沖力躍起,在空中一個轉身,輕輕巧巧地跳上了半人高的刑臺,那輕靈的身姿頗有幾分颯爽英姿。
與負責審判的異端裁判所不同,女騎士隸屬的圣騎士軍團以守護為職責,而她本人正是其中白薔薇騎士團的隊長——薇薇安·格拉林。
看著火刑架上滿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男人,薇薇安眉頭一皺,扭頭怒視希文:“我的屬下告訴我,你準備無緣無故處死一位世襲伯爵?”
希文眼也不抬一下:“那又怎么樣?”
“就算你是異端裁判所的裁判長,也不能當眾凌虐處死貴族,這樣的行為有違陛下的仁慈和寬容!”
“仁慈和寬容?”希文抬起頭,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一般笑了起來,“行啊,我可以告訴你為什么。你們先去教訓教訓那群賤民,讓他們明白在吾主的榮光下出言不遜是什么下場!”后半句話是對他的部下們說的。
如狼似虎的審判騎士沖入人群,圍觀者作鳥獸散,咒罵聲哭喊聲求饒聲響成一片。一個破衣爛衫的乞丐挨了幾腳,捂著肚子慌不擇路地向刑場跑來,又被一鞭子抽翻在地,背上滲出點點血跡。
希文雙手抱胸,一臉挑釁。
“你……”薇薇安氣得說不出話來,一跺腳,寒著臉走下刑臺,領著一干騎士絕塵而去。
可謂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這個白癡女人是來逛街的嗎?希文將視線從女騎士的背影上移開,策馬走向火刑架,對自己親手締造的混亂場面視若無睹。反正他的冷血和跋扈在這王城中是出了名的,也不在乎再添上這么一筆。
被釘在火刑架上的男人勉強睜開眼,居然彎彎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
希文挑眉:“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伯爵聲音沙啞,“你背叛了帝國,背叛了陛下,身為帝國皇子為了茍且偷生,居然向殺父仇人搖尾乞憐……”他的話沒能說完,一柄利劍直接刺進他的胸前,痛得他大叫起來。
希文轉動劍柄,陰惻惻地說道:“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評價。”
伯爵痛得面容扭曲,但依舊死死地瞪著他,睜大的眼睛充滿了仇恨和……興奮。
希文驀然警覺,幾乎是本能地翻身下馬,就地一滾。
與此同時,戰馬嘶聲慘叫起來。希文回頭一看,數根手腕粗的尖刺詭異地從地面上突刺出來,從下方扎穿了它的身體。如果他反應慢上半拍,大概也是同樣的結果吧。
偽裝成乞丐的刺殺者抬起頭,露出一張年輕的面孔。他一言不發地握緊雙拳,猛地砸向地面。
希文注意到他腕間有一對刻著奇異花紋的銅鐲,隨著他的動作,銅鐲綻放出耀眼的白光凝聚在他的拳頭上,并隨著他的動作被砸入地面。大地震動,四面厚厚的土墻憑空升起,竟是將整個刑臺密不透風地圍了起來。
魔裝·大地之慟。
作為帝國煉金術的最高杰作之一的魔裝擁有各異的威能,甚至擁有一定的自我意識。盡管能得到魔裝承認的人并不多,但每一個使用者都是傳奇式的人物。
帝國滅亡后,這項技術被英雄王嚴格控制,私自喚醒魔裝者,即為異端。為此尤西成立了異端裁判所專門追捕這些叛逆者,而統領異端裁判所的卻是昔日的帝國皇子——希文·艾薩克。
幾乎在看到那張臉的一瞬間,希文就翻身躍起,一步踏在火刑架之上,單手持劍架著伯爵的脖子,冷冷地笑:“你終于肯露面了,異端。”
“放開我父親!”少年咬牙切齒地大喊,眼睛里幾乎要噴出火來,“否則我會殺了你,希文·艾薩克!”
希文環顧四周,發現被土墻包圍的刑場內竟只有他們三個人。
“看起來,情況對我很不利。”他觀察了一下土墻的結實程度,搖頭嘆息,“大地之慟,沒想到這件上古魔裝真的被你喚醒了。”
“放了他!”
希文微微瞇起眼,露出一個詭秘殘酷的微笑:“好啊。”他一劍割斷伯爵的脖子,不進反退,如同鬼魅一般撲了上去。
魚已經上鉤,那么餌就沒有用了。
少年見狀,雙手再次按動地面,然而這一次他卻駭然發現大地之慟沒有任何反應。低頭看去,在他腳下一個詭異的血色圓環憑空浮現,無數虛無的絲狀觸手從圓環中穿射而出,竟是硬生生將這件上古魔裝禁錮住了。
那一瞬的失神之間,希文已經閃電般沖到少年面前,用破損卻鋒利依舊的斷劍刺穿了他的肩胛。
“封魔環,專門用來對付你這種家伙的。”希文望著痛得冷汗直冒,卻強忍著痛苦一聲不吭的少年,似笑非笑,“不得不說,你發動襲擊的時機把握得很好,成功的概率在八成以上,但你有沒有想過我是故意支開那群廢物騎士的?不這么做,怎么能引你跳進陷阱呢?”
“你不得好死!”
希文一腳踢在他肚子上,直接將他踹得昏死過去。
“我自認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罵我沒關系,但別讓我聽見!”塵土飛揚中,希文提著已經昏死過去的少年走出來,拋給等候在一邊的審判騎士,“帶回去審訊,把他知道的東西都給我榨出來!”
兩個小時后,英雄王尤西的私人書房。
這位名聲顯赫的君主屏退了所有侍從,優雅地擱了筆,向突然從密道中冒出來的異端裁判所的裁判長微笑致意。
在私人場合里他從不自恃身份,相對平等的姿態反而會使交流變得順利——出身于地方貴族的英雄王深諳此道。
但是前帝國的正統皇子卻是個異類。
希文根本不理會這些所謂的客套,他隨手從酒架上取了瓶陳年的紅酒,四下張望一會兒,沒找到開瓶器,于是握住酒瓶兩端一發力,干脆利落地掰斷了瓶口的玻璃。醇香的酒香溢滿了整個房間,他這才心滿意足地拖了把椅子坐下。
饒是以尤西的修養,也看得嘴角抽搐,偏偏希文還當著他的面倒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要喝嗎?”
尤西一飲而盡,將空空的玻璃杯捏在指間把玩,微笑道:“以后下毒別用白蒂蘭和血磺,那股子血腥味會影響口感。”
希文咧嘴一笑,神采飛揚:“那些只是副藥,我還用了月羅蛇血。那條小東西吞了幾百種毒物,其中包括黑血蟾蜍和魔蝎,最后停止飼喂時它吃掉了自己半截身體。嘖嘖,這種東西,普通人沾一點就得發瘋。”
尤西愣了半晌,搖頭苦笑:“你知道我有王之御座,在‘庇護狀態下這些毒素對我沒用。”
希文眼也不眨:“毒不死你也要惡心死你。”
尤西撫額,他開始有些理解那些貴族們的感受了,眼前這人根本就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暗嘆一口氣,他取出一張白紙,提筆寫了個名字,翻轉過來遞給對面的裁判長。
“迪倫大公,傳承千年的老牌貴族,暗中操縱議院架空王權的罪魁禍首,你終于決定對他動手了?”希文瞄了一眼,隨手將字條扔進火盆,舔舔嘴唇露出一抹殘忍嗜血的笑意,“你不是想把我當炮灰吧?對付那個老不死的,我的人手可不夠啊。”
“我可以讓薇薇安協助你,但是需要一個讓圣騎士軍團出動的理由。”尤西面不改色地說道,“隨你怎么做。”
希文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對了,就在剛才,你那位忠誠的白薔薇團長還對我說當眾處死貴族有違陛下的仁慈和寬容,她知不知道我的行為全是出自你的授意?真想讓那個白癡女人看看,你這位仁慈寬容的王到底是怎樣一副嘴臉!”
他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密道。
背后,尤西沉默良久,慢慢地松開緊握的拳頭。
掌心的鋼筆被捏成碎片。
第二篇 章帝國榮光
蜘蛛在帝國的宮殿里織下它的絲網,貓頭鷹卻已在阿弗拉希阿卜的塔上唱完了夜歌。
——波斯詩歌
四年前,帝國王都。
鐵蹄踏破城門,鮮血流過長街,到處是喊殺聲和求救聲。夜風隱隱帶著血的腥味,銀星懸在天際,眨著眼好奇地注視著這場已經進行到尾聲的戰爭。一千年,一萬年,它們永遠想不明白是什么驅動著這個種族一次又一次自相殘殺。
男人騎著戰馬,握著劍看著逐漸逼近皇宮的一小隊騎兵。他孤身一人,而敵人的數量在幾十倍以上。但他沒有退縮,僅僅是握著一把半人高的細劍站在那里,用眼神無聲地告訴所有人:想過去,除非踏過我的尸體。
那把劍是王權之劍“榮耀”。
那個人是帝國的末代皇帝。
帝國建國初期,皇帝設立議院,令貴族參政分化王權。但是到了后期,各方貴族把持議院割據領土,反過來將王權完全架空,令皇帝成為只有象征意義的傀儡。
大概連這個國家的創始人也沒想到,這個千年帝國會成為這樣一頭臃腫而畸形的怪獸?尤西不由得想道。他與貴族們的秘密協議,使得他能一路進軍王都而鮮遇抵抗,而眼前的男人注定被他的國家放棄。
真是一位可悲的王。
尤西揮退下屬,一步一步從王之御座上走下來,劍平舉直指前方,目光凜冽:“來吧,我給你一場公平的決斗,王對王。”
帝國皇帝哈哈大笑:“好!”他并非魔裝持有者,但在絕對的劣勢下依舊無所畏懼。
劍折馬死,塵埃落定。尤西單手執劍,劍鋒寒光四溢:“投降還是死?”
男人半跪在地上,平靜地看著他。
尤西嘆息,劍芒落下。
頭顱滾了幾滾,落在他腳邊。男人生前是尊貴的帝王,死時卻滿臉血污灰土。
但他緊閉著眼,嘴角掛著解脫的笑。
異端裁判所。
很少有人知道皇宮之下竟有如此大的一片空間,但可以肯定的是,它自建國之初便一直存在。初代皇帝用它做什么已無從考究,但現在,它卻成了異端裁判所的總部,一個被血腥和殺戮充斥的純粹暴力機關。
如果帝國是一頭生滿膿瘡的野獸,那異端裁判所的存在就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切割著野獸身上的毒瘤,直到鮮血淋漓。那柄刀不會在乎野獸的死活,它的使命就是不停地破壞,最后在野獸虛弱到極致的那天割下它的頭顱。
希文如同幽靈般穿梭在冰冷的甬道之中,甬道兩側掛著用煉金術制成的感應燈,在他靠近時自動亮起,在他離開后自動熄滅。最后,他在一間囚室前停下了。
囚室中央繪著血色的封魔環,無數絲狀觸手從圓盤狀的煉金矩陣中探出來,將大地之慟的能力盡數封印。囚徒的四肢和脖子縛有沉重的鎖鏈,被禁錮在封魔環內動彈不得,已然被殘酷的刑罰抹去了銳氣,以至于希文用“鑰匙”打開牢門的時候,他也只是垂著頭一動不動。
希文彎彎嘴角:“早這么配合就好了。”
“你想知道什么?”
希文很滿意他的態度:“大地之慟自最后一任主人死亡后便陷入沉睡,兩百年來再也沒有人能得到它的承認,你是怎么做到的?”
少年面無表情地說道:“血祭。是迪倫大公提出的構想,以活人的生命為代價召喚并壓制魔裝本身的靈性,這樣一來不必得到認可也可以使用。”
溫度徒然寒冷下來,冥冥中仿佛有一頭遠古兇獸在黑暗中睜開眼,白骨在它腳下堆積成高塔,亡者在血海中敲響煉獄的鐘聲,它站在尸骸上仰望天空的王座,齜著牙發出無聲的咆哮。
“我知道,我就知道!那個老家伙從幾十年前就開始研究禁術,如果不是他的研究有突破,尤西也不至于急著動手。”希文大笑起來,眼里寫滿戲謔和快意,“英雄王和老議長,盡情撕咬吧,讓我看看誰會先下地獄!”
“要下地獄的是你!”
最后一字落下,囚室中央旋轉的封魔環毫無征兆地驟然停下,與此同時,鐵鏈崩斷的聲音傳來,一只巖石組成的手掌已經扼住了他的脖子。
那少年不知何時竟偷走了“鑰匙”!
“怪不得那么合作,原來在打這主意?”希文聳聳肩,“相信我,異端裁判所里全是瘋子。就算你挾持我走出去,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連我一塊兒轟成渣。”
“那你就去死好了。”
希文沒說話,笑容中卻多了幾分殘忍。
只見他右手微抬按動了什么,頭頂燈光忽暗,齒輪轉動咬合的輕微機械聲傳來,兩邊的墻壁中竟是彈出了無數鐵刺,像是惡魔的利齒,以極快的速度向中間合攏。看那樣子,下一秒就會將兩人一起扎成篩子。
這個瘋子!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驚怒,但是眼下的情況根本容不得他多考慮,他腳尖點地身子后仰,堪堪躍出囚室,遁入黑暗中。
墻面在令人牙酸的擠壓聲中合攏。
一小時后。
希文接到屬下的匯報:那名逃出囚室的異端一路闖過了數道關卡,往裁判所最深處的禁區跑去。
聽到這個答案,希文擺擺手:“不用找了,他到那里也是必死無疑。”他低頭看著自己一身破爛的衣裝,嘴角微微一抽。
還真是痛啊……
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在那個時候鐵刺是真的刺穿了他的身體,而他能夠活下來完全得益于尤西。
魔裝·王之御座。
這件和達摩克利斯之劍并稱兩大傳奇的魔裝不具備攻擊性,卻有一項異常強悍的威能——庇護。但凡被持有者認可的“臣民”,都能得到超乎尋常的生命力,除非被碾成粉末,否則就是不死之身。
這就是圣騎士軍團戰無不勝的真相。
而在他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那位英雄王是不會讓他輕易死去的。
屬下不由得好奇:“那里有什么?”
希文嘴角劃過一抹玩味的弧度:“一條密道,可以直接爬進某個渾蛋的書房。”
第二天凌晨,希文接到屬下報告。
昨天夜里英雄王尤西遭到刺殺,行刺者是擁有大地之慟的異端。
“異端裁判所成立之初就以追求絕對的力量為宗旨,匯集了全國最高端的煉金科技和武裝力量,就算是我也沒有信心從那里走出來。現在卻有個小家伙做到了,甚至還一路闖進皇宮,你說,這算不算你的失職?”尤西淡淡地開口,看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給你一分鐘,為自己辯解吧。”
希文彎了彎嘴角,干脆地說道:“我故意讓他偷走‘鑰匙,然后在幾個關卡留下破綻誘使他逃進密道。”
“繼續。”尤西一臉平靜。
“你不是需要一個對迪倫大公動手的理由嗎?那小子是大公培養的棋子,驅使異端刺殺皇帝的行為是嚴重的叛國罪,就算出動圣騎士軍團進行討伐也順理成章。”
尤西沉默片刻,慢慢地,嘴邊掠過一抹淡笑。他仰頭喝掉希文遞給他的酒:“這次又是什么?”
“腐爛的貓頭鷹眼珠和巖羊膽汁。”
尤西的笑容僵在嘴角,臉色鐵青。
希文一臉佩服地豎起大拇指:“這都沒噴?算你狠!”
有些無趣地搖搖頭,他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門口時,突然又轉身一指王座上的男人,一字一頓地說:“不過,我還真希望他能干掉你。”
待到他離開后,尤西手腕一翻,竟然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杯一模一樣的紅酒。手一揚,一杯酒全數傾倒在地面上,發出刺刺的聲響,瞬間將地毯連同下方的木質地板一同腐蝕出了一個大洞,并且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一點一點向著下方侵蝕,越來越深。
尤西收斂了笑容。
毒酒中似乎融合了某種具有侵蝕作用的煉金規則,就像他的王之御座可以源源不斷地提供生命力一樣,這玩意兒能夠持續不停地侵蝕生命力。連他也無法確定,所謂的不死之身究竟能不能對抗它。
貓頭鷹眼珠?巖羊膽汁?開玩笑吧。尤西盯著那不斷冒著氣泡的地面,目光漸漸冰冷下來:“看來,還是不能留你啊……”
第三篇章 審判之刃
他將在榮耀中再來,審判生者死者,他的國度萬世無終。
——摘自《尼西亞信經》
時隔四年,戰爭再度爆發。
薇薇安率領的白薔薇騎士團與迪倫大公的嫡系在城堡前展開廝殺。第一輪沖鋒結束的時候,大公一方幾乎無人幸存,而圣騎士一方無人傷亡——可見王之御座的恐怖能力。
讓人意外的是,這場戰爭的作俑者希文卻自始至終沒有現身,就連身為同盟的薇薇安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氣得她差點拍桌子大罵。
黃昏之際,幸存者們開始清掃戰場。
而此時此刻,已經被女團長扣上臨陣脫逃的大帽子的希文卻身處大公堡之中,冷冷地看著他的敵人——迪倫大公。
十分鐘前,他趁著雙方戰士倦怠之時帶著突擊小隊空襲大公堡,在付出幾乎全軍覆沒的代價后他成功地站在了這里,但后果是被這里的主人逮了個正著。
迪倫大公揮退了周圍的士兵,用他意想不到的語氣嘆了一口氣:“殿下,這些年您受苦了,但從現在開始,您不必再隱忍,老臣將追隨您左右,助您誅殺逆賊尤西,助您奪回王座。”
隔著近十米的距離,迪倫大公居然真的向他行禮跪拜,單手持劍置于胸前——那是帝國傳統中下位者宣誓效忠的禮節。
希文愣住了。
他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這荒唐的場面。他是異端裁判所的裁判長,受命討伐迪倫大公,而被討伐的一方卻在兵刃相見之際向他宣誓效忠,何等詭異的場面?
“去你媽的殿下!”一瞬的失神后,希文突然破口大罵,“父王在的時候,你對他說:‘陛下,我是您最忠實的追隨者。尤西得到王之御座的時候,你對他說:‘請接受我的效忠。現在你覺得他失控了不再是你想象中的傀儡了,又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不要臉的老東西,你騙誰啊?!”
他一口氣罵了一大串,又失控地大笑起來,笑聲尖銳而癲狂,像是在嘲笑對手又像是在嘲笑自己。
迪倫大公慢慢地起身:“那么,是沒得談了?”
“談你媽個屁!”
迪倫大公面色沉了下來,冷冷地說道:“那就算了。你就留在這里,成為審判之刃——達摩克利斯之劍的祭品吧。”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手腳,整個天空驀地暗了下來,一個籠罩了整座大公堡的六角形煉金矩陣自地底浮現,旋轉著慢慢地升至天空,無數惡魔從中躥出,敵我不分地攻擊每一個見到的活物,被它們咬到的人容顏迅速老去,沒過幾秒被生生抽干生命力變成僵硬的干尸,風化成滿地的沙塵。
希文駭然,他沒想到,大公居然喪心病狂到連自己的人也不放過!
一只惡魔嘶吼著向他撲來。希文拔出斷劍將它劈成兩半,旋即一個閃身躲進了附近的民居。
夕陽的最后一抹光芒在天際盡頭收起,這個夜,注定伴隨著鮮血和死亡。
臨近半夜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不遠處響起。身著銀色輕甲的女騎士一路縱馬狂奔,身后數十只猙獰的惡魔發了瘋地追趕她,并且數量有越來越多的趨勢,讓人看了就頭皮發麻。
希文目瞪口呆。
這個白癡女人!
薇薇安·格拉林,這個剛經歷過大戰的女騎士團長,竟然去而復返了!
達摩克利斯之劍,審判之刃,懸于王座之上的審判之劍……在帝國的歷史上,它有過很多很多的名字。
事實上,它的威能不如王之御座,特殊性不如王之御座,有效范圍不如王之御座,最后使它能與王之御座并稱傳奇魔裝的原因只有一個——它的“審判”是唯一能對抗“庇護”的能力。
大公堡的上空,不斷有代表生命力的白光從腳下的煉金矩陣中溢出,匯集在天空中,隱隱凝聚成一柄巨劍的形狀。
“尤西啊尤西,我等了四年,整整四年。從今往后,你不足為懼!”眼看著勝利在望,即使以這位老貴族的涵養,也不由得喜形于色。
“是嗎?”一個聲音如同浪濤般自城外滾滾而來。
迪倫霍然轉頭。
遙遙看去,尊貴華美的金色王座懸浮在空中,王座之上的男人淡然微笑,如同從天而降的神祇。軍隊在他腳下正在集結,并非尋常的戰斗單位,他們十人一組,忙碌地操縱著一個個半球形似的奇特裝置。
這是什么?
“我叫它們生命賜福,沒有攻擊力。事實上作為王之御座的輔助裝備,它們唯一的作用就是用來提供生命力,平時作為緊急醫療道具使用。”英雄王好心地解釋道,“你想用生命力作為祭品召喚達摩克利斯之劍,我就給你。但我很好奇,到底是我的王之御座先崩潰,還是你的血祭矩陣先被撐爆?”
光芒大放,得到意外支援的血祭矩陣瘋狂運轉起來,天空中的巨劍發出清吟,其形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清晰起來。
迪倫一陣寒意,他能想象血祭矩陣超負荷的后果,達摩克利斯之劍徹底失控暴走,將整個大公堡從地圖上抹消,然后自身遭到反噬而灰飛煙滅。
這個年輕而富有野心的家伙,不但想阻止他的召喚,竟是想借這個機會連同唯一能威脅到自己的魔裝一起毀掉!
大公堡內。
“所以,你是看到我從懸崖上突入大公堡,又看見天空中劇變,覺得我可能需要幫助,所以就帶著人返回來,輕松地攻進來卻被這群惡魔堵住了去路?”聽完薇薇安敘述的希文皺著眉頭,再次確認道。
五分鐘前,希文把這個女人從一群惡魔的嘴里救了下來,然后躲進空無一人的民居。
薇薇安點點頭,沒有說話。
“其他人呢?”
“……”
“難道被撕成碎片了?不死軍團的名字可不是蓋的,哈,我知道那滋味不好受。”希文幸災樂禍地說道。
薇薇安眼睛一紅:“他們被惡魔咬到后變成了沙子……就像那些普通人一樣。我不明白,明明有陛下的‘庇護……”
希文愣了一下,認真地打量薇薇安,確定她沒有撒謊后驀地爆發出狂笑:“你還不明白嗎?那個渾蛋已經放棄你們了!”
薇薇安一顫,神色像是茫然又像是哀求。她信奉騎士之道,視英雄王為唯一的君主,而現在被她視為精神支柱的東西突然消失,就像習慣了錦衣玉食的孩子突然被趕到大街上那般迷茫又恐懼。
“白癡女人,聽著,你沖進來救我就是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希文舔舔嘴唇,一臉戲謔,“讓我來告訴你被拋棄的原因吧。用禁術召喚魔裝需要用龐大的生命力作為祭品,你們這群圣騎士可是上好的補品。而尤西當然不會讓迪倫盜取王之御座的力量,索性撤消了‘庇護。這家伙根本不在乎你們,他的主力十有八九已經在外面集結了。”
從一開始白薔薇騎士團就是炮灰,包括他也是。
希文冷哼一聲,毫不留情地說道:“血祭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除非破壞矩陣的中樞。你不好好地在外面待著,還帶著人自投羅網,嫌死的人不夠多是嗎?”
“那我該怎么辦?”薇薇安無力地說道。
希文冷冷地看著她,沒有回答。
薇薇安靠著墻,本來就惶恐不安,這會兒再被希文一通大罵,頓時覺得又內疚又委屈,竟捂著臉嚶嚶地哭了起來。
希文眉頭微皺,突然拔劍貼著她的耳朵插進墻面:“閉嘴!”
薇薇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止住了哭聲,以為這位喜怒無常的裁判長準備教訓她的魯莽,但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下一步動作,于是悄悄地抬起頭,卻發現對方只是單手扶著劍柄,安靜地注視著她。
他的年紀并不大,甚至可能比她還年輕,但他卻以叛國者的身份統御著這個國家最黑暗的機構,每一次出手都會收走大片人命,被貴族們背地里稱作死神和劊子手,屬于一提起名字就能嚇哭小孩的角色。
但是這一刻他的眼底沒有慣常的輕蔑不屑或是暴戾嗜殺,只有沉靜和鎮定,就像夜空的星辰。
薇薇安沒由來地平靜下來。
“這把劍名為榮耀,它曾經是象征王權、帝國最尊貴的兵刃,見它如皇帝親臨,即使是王公貴族也必須下跪,可是現在呢?它變成一把剩下半截,任誰見了都會發笑的斷劍。”希文笑笑,神色有些自嘲,“不過沒關系,它還是一把劍,一把可以用來殺人的劍。”
薇薇安愣愣地看著他。
“沒有劍可以永遠剛堅不折,沒有人可以永遠屹立不倒。失去信仰沒關系,被人當成垃圾一樣扔掉也無所謂,生存的意義隨時可以找上一堆,只要你沒有放棄自己!”希文緩緩說道,在這如同地獄般的場景中,只有他的眸光閃亮,仿佛跳動著灼人的火焰,“薇薇安·格拉林,這是我給你的答案。另外,感謝你的白癡舉動,雖然你很礙事!”
他毫無征兆地拔出斷劍,反身將一只從窗口跳進來的惡魔劈成兩半。
第四篇章 血色黎明
恨我的,我必追討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愛我、守我戒命的,我必向他們發慈愛,直到千代。
——摘自《摩西十誡·第二誡》
達摩克利斯之劍已經完全凝出了實體,可是尤西完全沒有放過它的意思,操縱著王之御座拼命似的注入生命力。
這柄有靈性的古劍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命運,它拼了命地掙扎抗拒,發出凄厲的尖嘯,妄圖掙脫這無形的束縛。在它的蜂鳴中似有無數看不見的利刃撕裂空間,塔樓傾倒土石崩裂,臨近的一切瞬間化作廢墟。
迪倫大公狼狽地從廢墟中爬出來,意識到事態已經失控,如果失去這最后的王牌,面臨的必然是生不如死的凄慘結局。他發了狠,咬牙死死地控制住不斷掙扎的巨劍,而尤西更是不愿放棄這難得的機會。
誰也沒想到會有第三人介入這場戰爭。
所以,當希文一劍劈開土墻沖進來的時候,兩人明顯愣了一下。
迪倫瞪圓了眼,但他此刻根本沒有余力呵斥這位不速之客,抬手一指,一群惡魔從他身后沖出來,尖叫著撲了過去。
希文哈哈大笑,既不躲閃也不反擊,只是抬手一擋。那惡魔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唰的就撕下了一大塊血肉,幾乎都能看見森森的白骨了。緊隨其后的薇薇安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想去幫忙,希文卻扭頭狂喊:“別管我!”
薇薇安腳步微滯,很快便驚異地發現,被咬傷的希文并沒有像她的同伴一樣干枯風化,只是面色冷峻地站在那里,鮮血滴落在地,發出刺刺的聲響,將那青石鋪就的路面腐蝕出了一個個坑洞。
再看那吞了他血肉的惡魔,竟是痛苦地翻滾,身體像吹了氣的球一般迅速膨脹,最后啪的一聲炸裂成漫天黑霧。這些東西并非活物,只是由血祭矩陣具現化出的死物而已。
天空之中,本已成形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竟是猛地一暗。
迪倫勃然變色。
希文再次大笑起來,笑容一半詭異一半瘋狂。他指著面露深思之色的尤西:“你沒想到吧,我花了四年來研究能夠侵蝕規則的煉金矩陣,然后將它們一個一個刻進身體里。現在它們與我融為一體了,對于你,對于這血祭矩陣來說我的血就是最猛的毒藥!多謝你這些年來幫忙試藥,驕傲的英雄王!”
“你瘋了!”尤西忍不住罵道。
人體不是器物,各器官組織自有一套默認的運行規律,突然融入新的規則就像沸油滴入水中,將原有的生命機制全部絞碎破壞,再重組,最后找到新的平衡點……這種行為,正常人還真做不出來。
希文卻不理他,他跳起來抓住一只惡魔,掐著它的脖子摁在地上,神色猙獰:“誰想殺我,我就要他死!”
他抽出斷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將它連同自己的手掌一起釘在地面上:“你不是要吸我的血吃我的肉嗎?我給你!有本事你就吸干我啊!”
反觀迪倫卻是又喜又驚,喜的是在第三種規則力量的介入下,血祭矩陣慢慢地穩定了下來,驚的是達摩克利斯之劍的抗拒越發劇烈,竟是隱隱地要掙脫他的控制。
希文仰頭看著天空中的傳奇魔裝,它大約有一人多高,劍柄呈螺旋形,劍刃中央有一道深深的血槽,以此為界限將這柄巨劍分為黑白兩半,白刃光滑銳利,黑刃布滿鋸齒。如今它狂亂地搖擺,就像奮力撕咬漁網的鯊魚。
大量的失血令他臉色發白,劇烈的痛楚侵蝕神經,但他卻抑制不住地狂笑起來,帶著某種扭曲的快意。伸手一指不遠處的迪倫大公,希文如同惡魔般誘惑道:“想要嗎?想要更多嗎?那就給我殺了他。”
迪倫大公驚恐地發現那柄巨劍忽然真的緩緩地掉過頭,嚇得他連忙大喊:“達摩克利斯之劍,懸于王座之上的審判之刃,你借我的血祭塑形,聽我的召喚現世,竟敢反抗我?”
巨劍微微一頓。
“我知道你聽得懂我的話,我知道你不想被毀,現在只有我能幫你!”希文狂叫起來。
“別聽他胡說!”迪倫大公再次大喊,看著慢慢對準自己的劍尖,臉色蒼白。這一次,他發現自己是真的失去了對這件魔裝的掌控能力。
“殺了他!”希文厲喝。
巨劍尖嘯著撕裂長空,整個貫穿了迪倫大公的胸膛,斜斜插進地面。
迪倫大公頹然倒地,至死都不能瞑目。他的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卻已經被奪走了靈魂。達摩克利斯之劍,這柄審判之刃,殺人是從來不見血的。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迪倫大公身上時,尤西出手了,宛如一道金色的閃電,以雷霆之勢刺向這場角逐的勝利者,狠厲、霸道、一往無前。
王之御座不具備攻擊性,但他本人卻是個優秀的劍士。
已是強弩之末的希文根本來不及躲閃,也沒有時間再次召喚達摩克利斯之劍。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道身影突然從旁邊躥出來,擋在他的面前。
薇薇安。
劍尖沒入她的身體,女騎士嘴唇微動,像是微笑又像是想要述說什么,但最終卻是什么聲音也沒發出。胸口的鮮血綻放,像是一朵妖艷的花。
失去了主人的矩陣開始崩潰。
被血色籠罩的夜幕開始泛白。
曾經繁榮的大公堡,今晚又有幾人幸存?
希文用完好的那只手提著巨劍,斜斜地指向尤西。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薇薇安,她胸口的傷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愈合:“又是該死的‘庇護,該說你仁慈還是愚蠢呢?”
“只是覺得,白薔薇不該這么早凋零。”尤西自嘲地一笑,“沒想到是我作繭自縛了。也對,誰也不會選擇一個會隨時拋棄自己的家伙。”
“那你又該如何謝幕呢,矛盾的英雄王?”
“成王敗寇,我有心理準備。”
四年前,他砍下那個男人的頭顱。四年后,他等待他兒子的審判。
身份逆轉,死亡輪回,這算是報應?
“我不殺你,尤西。”希文卻搖搖頭,出人意料地說道。
尤西有些驚訝,他動了動嘴唇,卻終是什么都沒說。
“我母親是個卑微的侍女,她被殘忍地虐殺,死無全尸,因為有人想要她那雙漂亮的眼睛作為收藏。而父王知道后卻只能對那個貴族說:‘沒關系,只是一個侍女。我一度憎恨這個懦弱的父親,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是為了保護年幼的我。”希文自顧自地說道,眼里當真沒有殺意。
那一夜,宮殿中的侍女和守衛逃的逃死的死,他守在父王身邊幫他一件件穿上戰甲。
“我可以投降,這樣就能活下去。不過我這個連喜歡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的廢物皇帝,大概投降也沒人稀罕吧。”父王輕聲說道,忽地又笑了,“他比我強,這個國家就托付給他也罷。你……投降吧,別為我復仇,這是我自己選的路。”
希文站在高塔上,遠遠地看著帝國的末代皇帝騎上戰馬,揮舞銀劍,直至鎧甲染血。
他做了一輩子的英雄夢,無奈卻成為王座之上的傀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掙斷鎖鏈沖出囚籠,毅然決然地奔向戰場,就像撲火的飛蛾,又或是即將涅槃的不死鳥。
這是他最后的宣言,用手里的劍告訴所有人他不是任人擺布的布偶。
不朽的榮光、絕世的風華。
那個男人是他的父王。
“那個時候,我曾想隨著他殺上戰場,但我更清楚有些事情不能逃避,也無法以死亡作為終結。”希文平靜地收回達摩克利斯之劍,后者在他手中散發漫天星輝,“尤西,其實我不恨你,因為你給了他最后的榮耀,因為你給了那個腐朽的帝國毀滅與新生。”
“四年里,我站在黑暗中剜去腐臭的毒瘤,你站在陽光下帶領臣民由衰敗走向興盛。”希文一字一頓地說道,“父王的愿望,想不到竟會由他的敵人達成。但是記住,如果你辜負了他的期望,便是你的死期——果然我還是一如既往地討厭你啊。”
“順便,這個白癡女人我帶走了,反正只是你不要的垃圾。”他輕輕巧巧地轉身,不再理會一臉錯愕的尤西,抱著薇薇安徑直向城外走去。
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斜斜映來的光輝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拖曳在青石鋪就的馬路上就像雨后未干的濕痕。石縫間的雜草草尖微顫,一滴晶瑩的露水沿著莖葉滾落,沒入塵土中再也看不出痕跡。
黑夜結束,白晝降臨。
少年就這樣踏著晨曦一步步走遠。
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