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杰
米芾(1051—1108),初名黻,字元章,至元佑六年(1091)開始用芾名。世居太原,遷居襄陽,后定居潤州(今江蘇鎮江)而卒,故《宋史》本傳稱吳人,徽宗時為書畫博士,后任禮部員外郎,世稱“米南宮”。
米芾一生作畫不多。宋人鄧椿亦云:“公(米芾)字札流傳四方,獨于丹青,成為罕見。”如今其畫作已佚失很久。淺析米芾在傳統山水畫之表現,其成就主要還是在山水畫上獨創的“米氏云山”。他不喜歡作危峰峻嶺的北方山水,卻情有獨鐘地作江南的山山水水。雖然他的畫作現在已經看不到,但我們可以從其子米友仁的傳世作品中領略到“米氏云山”獨特的神韻。“米氏云山”的畫法是用大小錯落的橫點點飾出山的形狀,上密下疏,上濃下淡,點與點之間自然隨意地留出空隙,筆筆可見,云氣以淡墨空勾并渲染,樹枝多用濃墨簡潔勾出,以大渾點作葉,山腳坡岸以淡墨臥筆橫掃,此畫法乃米芾前無古人的獨創。連《宋史》也稱“米芾在藝術上獨具慧眼,有著超凡的感悟力。”米芾在山水畫上之所以能自出機樞,一方面得力于其豐富的收藏,因而眼界甚高,下筆不凡;另一方面,其酷愛自然,深入生活,仔細觀察,寄情山水。米芾山水畫之中“山水”,影響最大的是鎮江的山山水水。其中早年定居鎮江,海岳庵就在北固山甘露寺下,北固山陡入江中,三面臨水,金山、焦山遙相互映,向南遠眺,則“云氣漲漫,岡嶺出沒,林樹隱現”,儼然一幅天然圖畫,故而產生了米老畫筆下的《海岳庵圖》和《金山圖》,描繪出了動人的圖畫,也體現了米芾的繪畫功力和對鎮江山水的熱愛之情。
一、“米氏云山”的藝術淵源
早在北宋中期之前,當朝文人從事繪畫創作的極少,尤其是對山水畫的創作,主要是在野文人和職業畫工的活動領域。然而,北宋中后期以后,伴隨著文人畫潮流的涌起,廟堂上的從事繪畫創作的官僚文人日益增多,而且成就出眾,例如:李公麟畫道釋人物,文同和蘇軾畫枯木竹石,而山水畫則以米芾、米友仁父子的“米氏云山”影響最為深遠。
米芾、米友仁父子(又稱“二米”)在繼承五代時期董源、巨然江南山水畫派的基礎上,結合對大自然的觀察、感受,創造出“米氏云山”。當人們在觀賞米氏作品時,云霧彌漫的畫面上點綴著樹林和山泉,景物就好像在蒸汽中漂浮流動,那變化無窮的韻味,都是作者利用水墨滲化的多變功能在墨色濕潤的變化中表現出來的如夢如霧的感覺,那靜靜的群山、幽幽的小徑、沉沉的樹林,顯得那樣的靜謐,讓人能感受到畫家在以率真的情意訴說著對自然美的贊揚,在用自在的筆墨書寫著對現實世界的感受,書卷雅逸之氣躍然紙上,在畫家的心靈中似乎永遠保持著超然絕谷的態度。
據米芾的《畫史》自述:“……以山水古今相師,少有出路塵格,因信筆作之,多煙云掩映,樹石不取細,意似便己。知音求者,只作三尺橫掛……更不作大圖,無一筆李成、關同俗氣。”這句話是說米芾更喜歡用寫意的手法直抒胸臆,信筆而作,認為那些工整精細的作品是俗氣的,而且他不創作大幅的作品,可惜米芾的畫跡蕩然無存,幸好他的兒子米友仁的真跡還在,從中還可以看到“米氏云山”的廬山真面目。
單從“米氏云山”的藝術表現來看,還要從其歷史演變的過程來論述,在美術史上,每一個流派的出現都不是空穴來風,都是有根源的,要想了解米氏云山,就必須就需了解米芾在美學觀念和藝術實踐方面的淵源。
“米氏云山”表現上重在用意韻、用墨來象征人品的藝術品格,主張山水畫作畫應作“適興之具”,書寫“胸中盤郁”,要把繪畫作為書寫心緒的寄寓快樂方式,通過水墨寫意的手法來宣泄情感,直抒情懷,作品中更多地體現畫家的自我感受。
“二米”用水墨寫意點染的方法,發展了墨的用法,“米氏云山”中的那些水墨點染的格局,最成功的是簡化了物象,卻深化了對意境的表達,他們注重在宣揚心靈感受上下功夫,而不僅僅是對景物表象的刻畫,顯示了中國繪畫史上美學思想的新發展,也是中國畫史上筆墨技法的新創新。
1、師古人
從“二米”藝術實踐的背景看,其藝術創造的基點就是向古人學習和向自然學習。米芾贊揚五代時期董源作品“平淡天真多”“不裝巧取、皆得天真”、“意趣高古”、“率多真意”;稱贊巨然的畫由“平淡趣高”的畫格,從中可以看出米芾在審美理想追求再到發展自我個性方面,找到了藝術上溯的源頭。我們現在欣賞“米氏云山”,特別是用墨渲染,“為云為煙,再有無之間”,以水墨的橫點來描寫煙巒云樹,多是取法借鑒前人的藝術經驗,最可貴的是不拘泥古人畫理畫法,在大自然的熏陶下進行開拓,逐步形成的自我風格。另外,米氏父子充分汲取了董源、巨然“淡墨輕嵐”的藝術韻致,在于意似、心象,趨向于“點滴煙云、草草而成”,在筆墨表現上顯示出“由實轉虛”,有嚴謹刻畫轉向疏松、靈動的簡率意向,這個大突破源于前賢的創造,當然也同樣啟迪了后人。
2、師造化
在米派作品中,“米氏云山”題材充分展示了“師造化”的創造結果,是對自然感受的藝術深化,是包含著一定的寫實因素的。有人稱,看了“米氏云山”,有掩卷追念,不覺悵然之妙,徐悲鴻更是稱米派“首創點派,寫雨中景物,可謂世界第一印象主義者”。
但是現今學術界一致認為米芾畫作難以尋跡,遠不如其書跡流傳廣泛可供研讀,究竟他是如何攝取自然神理,構成“米氏云山”圖像,現在已經沒有辦法通過賞析他的作品來加以引證了。只有米芾《珊瑚帖》中的《珊瑚筆架圖》可確認為是他的真跡,雖然不是完整的畫作,但聊勝于無。這里應著重指出的是,正是由于米友仁的創作實踐和對米芾畫法的進一步開拓,才鞏固了“米氏云山”在中國傳統山水畫中的地位。
二、“米氏云山”的藝術特征
董其昌講:“唐人畫法至宋乃暢,至米又一耳。”那么,“米氏云山”到底體現在哪些創造性變化,其藝術特征何在呢?
一是專畫“云山”題材,信筆草草,不失天真,“米氏云山”或表現“天上浮云如白衣”,或描繪“片片行云著蟬翼”,都是著意描繪云霧和山景,這是它的基本特征。“云山”的形象隨意性很強,不過煙云變幻“雖無常形,但有常理”(蘇東坡語)。以水墨寫意手法表現這類題材,畫家常常賦予浪漫主義理想化的構想,并結合現實來處理畫面創造意境。
二是在墨法上有突出的創造,提高了墨在山水畫中的地位,墨法的運用,是以“米點”為特點的。“米點”是筆法,也是墨法、筆、墨交融,使江南迷蒙潤澤的景象得到了充分的體現。“米點”的運用,是米氏寫意山水畫重要的表現特征。“打點也可作皴”(黃賓虹),積點可成線,點的并列滲化又可以成面或聯點成片,構成畫面的朦朧感、空間感,變幻出生意無窮的藝術趣味,令人叫絕,
“米氏云山”對墨的運用方法,特別適合表現江南“春雨初霽,江上渚山云氣漲漫,林樹隱現”的意境。橫點闊筆為山為樹,對比虛空,創造幻化的“云山”境界。后人揣摩分析其作畫是“頃刻云煙生滿紙”的速成畫,這也是“米點”運用的特點,點筆需氣勢連貫,筆意相連,跡散神聚。“米點”看似單純,卻含有豐富的墨法變換,以水墨積染融合了多種墨法,使畫面墨色潤澤、渾樸、鮮活、清新。
“二米”對后世的影響,如“山川出云為天下雨”之類題材,離不開取鑒米法。如元代四大家之一的黃公望《富春山居圖》中叢樹的靈動筆法和墨點運用,表現出云樹蒼蒼、疏密有致,描繪了富春江一帶的秋景。在借鑒前賢的畫理畫法的基礎上融會貫通,給人以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其他的畫家如明代的沈周、陳淳、董其昌、查士標等都從不同角度取法了米家用墨。
縱觀米芾開派,與其講其藝術本身的成就達到如何的高度,倒不如說其在文人畫美學觀念的開拓和實踐的結合方面影響更為深遠。“米氏云山”在繪畫實踐上體現了落墨自然,不拘成法,在藝術上追求“天趣”、“巧取”、“生意”、“神采”、“借物寫心”的情趣,為水墨寫意山水畫拓展了新的思路,它的啟迪意義,似乎超越了“米氏云山”本身的藝術成就。這也恰恰反映了當時文人審美觀念的藝術追求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