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傳統祥瑞圖形在現代設計中的再現

李志宏

傳統祥瑞圖形又稱傳統吉祥圖形，是中國工藝美術史上的一枝奇葩，蘊含著中華民族深厚的文化、思想和情感，呈現出中華民族祥瑞文化特色?！墩f文》中說：“吉，善也”、“祥，福也”。祥瑞即是“吉祥”、“祥和”之意。在中華傳統文化長河中，祥瑞文化是一條貫穿時空的十分重要的支流，凝結著中華民族的倫理情感、生命意識、審美趣味與宗教情懷等，滿足了人們的審美愿望與心理需求，幾千年來成為人們不可缺失的生活層面。祥瑞文化是借助于載體表達如意美滿等愿望的文化，在中華民族創造的燦爛的傳統祥瑞文化體系中，傳統祥瑞圖形則是其中的重要的部分。祥瑞圖形就是把美好的故事和喜慶的征兆繪成圖畫，用來表達求吉驅兇的愿望，在民間常常用于自身祈愿與親朋間的相互祝頌。

祥瑞圖形是傳統祥瑞文化的重要載體，這些圖形富于民間特色，蘊涵吉祥企盼，是中華民族創造出的圖形與吉祥寓意完美結合的美術形式。中國傳統祥瑞圖形運用寓意、諧音、象征等手法，期許現實的聯想形態，呈現出“天人合一”的思想觀念和美好意境。祥瑞圖形歷史悠久，廣為流傳，神話傳說、民間諺語多為常用題材。人物故事、花鳥走獸、日月星辰、風雨雷電等為廣泛應用的元素。

現代設計是由文字或圖像組成的視覺美術作品，以圖形傳達信息，影響觀者的態度、看法和情感，形成人們的審美意象。從而達到樹立品牌、形象的目的?，F代設計是現代文化的載體，向人們傳達追求美好、祈求吉祥平安是社會對設計的一種需求，由此，將傳統祥瑞圖形元素吸納到現代標志的設計中，是創作設計作品的一種重要的路徑。本文試圖以北京奧運設計作品為例，探析現代設計中如何吸納傳統祥瑞圖形，創作現代設計作品。

北京奧運過去已經四年了，但它的設計作品的影響卻依然令人觸目?；仨@些作品的設計之所以如此成功，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吸納融入了傳統的祥瑞圖形元素。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主題是“和諧、團結、友誼”與“中國、吉祥、現代”，作為奧運設計作品要完美地表現這個主題，顯然，這個主題與傳統祥瑞圖形的文化內涵相契合。設計藝術家們不負時代期望，將中國傳統祥瑞圖形的藝術精華，注入現代精神，創作出了一系列設計精品，成功地表現了奧運主題，在中國美術設計史上留下了美好的詩篇。本文試圖通過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會徽、吉祥物、火炬接力圖形的探尋，解析其吸納祥瑞文化傳統、創新現代吉祥作品的奧秘。

北京2008奧運會會徽是一重要的設計作品。會徽的圖形整體由“中國印·舞動的北京”印形、“Beijing2008”字樣和奧林匹克五環三部分組成，印形為核心部分。肖形印中國印（篆刻）的一種形式，特點是以圖畫入印，古樸、稚拙、典雅，內容常常與社會生活密切聯系，特別是“四靈印”、“虎印”、“鳳印”等祥瑞圖形，更為人們所喜愛而廣為流傳。會徽的設計者們雖然選擇了肖形印的表現形式，但并沒有簡單地將圖畫直接植入印中，而是巧妙地運用了漢字的表意性，將“京”字演變為奔跑中的人，創造出肖形印的圖形，以形寫意，借物抒情，傳達了中國人民歡迎世界各國運動員祝福奧運的友好的意愿。會徽將“京”字演變為奔跑中的人，融字于畫，寓畫于字，創造出像字非字、似畫非畫的現代肖形印，惟妙惟肖地傳達了傳統祥瑞圖形重神韻的創作理念，給人們賦予神采生動、自然流暢的審美意象。設計家們之所以能夠創新出這種亦字亦畫的表現手法，傳承創新了虛擬和省略相結合的傳統肖形印的藝術風格，不僅是因為藝術家們深諳傳統藝術的書畫同壁的特點，更是由于把握了傳統祥瑞圖形的藝術精髓，并且能夠根據表現主題的需要賦予現代觀念，把傳統與現代巧妙地結合起來，使傳統祥瑞圖形提升到新的藝術高度。

北京2008奧運會火炬接力圖形主體的創意主要來源于傳統祥瑞圖形的祥云圖案元素與鳳凰圖案元素。

祥云圖案的設計源于傳統的云紋圖案。云紋圖案藝術是傳統祥瑞圖形的重要形式，穿越了中華文化的幾千年歷史時空具有代表性的一種傳統藝術。云本來是一種常見的自然景觀，由于變幻無常形態萬千又懸浮高空之上，使古人感覺神秘而神往，所以認為云是天的象征，寓有托瑞于天之意，故而崇尚云紋，稱作“祥云”，這種審美價值自然就會顯現在各種藝術作品中。云紋在傳統祥瑞圖形中被廣泛采用時，常常將其又與另一種吉祥物相連起來，組合演繹出一系列的祥瑞圖形，如將云頭與靈芝紋圖連接，便是“如意”。云紋傳統祥瑞圖形，以其獨特優美的造型和美好的象征寓意被北京奧運火炬傳承了下來，設計者巧妙應用了“淵源共生，和諧共融”“祥云”圖案，又與火炬接力的主題“和諧之旅”相契合，成功地設計出北京奧運的火炬圖形，凸顯出“和諧之旅”的火炬接力主題。

北京2008年奧運會火炬接力標志設計的另一主要元素來源于祥瑞圖形的“火鳳凰”圖案。鳳與“龍”一樣，是中國人民寄寓祝福和希望的傳統圖騰，在中華文明史具有標志性的吉祥圖形中“鳳凰涅槃”的典故具有特別的祥瑞文化意蘊，傳說中的鳳凰經歷烈火的煎熬和痛苦的考驗而獲得重生，并在重生中達到升華，所以鳳凰被寓意為尊貴、崇高、賢德的象征，被描繪為向上飛升，儀態萬方，氣宇軒昂的形態，表現奮發向上的愿望?；鹁鎴D形的設計家們選擇鳳凰圖形為基本元素，象征著激勵運動員發揚奧運精神，不畏艱苦，再創輝煌。

火炬接力圖形將傳統祥瑞圖形的祥云紋與風紋結合在一起，并融入現代設計理念之中，設計出了虛實相間、亦真亦幻的藝術精品。含有濃重的中國本土祥瑞文化內涵的火炬接力標志圖形，以中國傳統藝術所特有的剛柔相濟、含蓄優雅、超凡脫俗的藝術境界，將祥瑞和平的希望帶到全球各地，向世界各地傳達著中國人民的有鳳來儀、祥云繚繞的美好祝愿，昭示出“只有民族的，才是現代的”設計理念的深刻內涵。

吉祥物是1972年慕尼黑奧運會之后奧運會必須的標志性設計作品。奧運會吉祥物的設計通常以舉辦國有特色的動物形象為創作原型，體現了奧林匹克精神，傳達當屆奧運會的舉辦理念及主辦城市的人文精神，營造奧運會的節日氛圍。北京奧運的吉祥物福娃是藝術家們在吸納了傳統吉祥圖形基礎上創作出的藝術精品。吉祥物基本結構由福娃與頭飾兩部分構成元素構成，大阿福為主體元素，魚、大熊貓、火娃、藏羚羊、燕子為頭飾部分，連接組合為由“妮妮”“貝貝”、“晶晶”、“歡歡”“迎迎”“妮妮”的諧音，組成“北京歡迎你”的五個中國福娃。

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四大吉祥物“龍”、“鳳”、“麟”、“龜”，以及最為著名的國寶大熊貓與其他祥瑞圖形，為什么沒有進入設計家的視野成為吉祥物的主題元素，而選擇了“大阿?！蹦?？這是由大阿福形象的特定藝術內涵所決定的?！按蟀⒏！笔乔趧?、善良、忠厚、幸福、樂于助人的形象代表，含有迎祥納富之意。其藝術造型生動、色彩鮮明、體態飽滿、憨態可掬，以健康、美好、幸福的審美意象撞擊人的審美感受?！按蟀⒏！钡乃夭淖钅鼙磉_藝術家們對于吉祥物的設計理念，理所當然地被設計家們所選擇。

北京奧運吉祥物頭飾部分的設計，選用了傳統的祥瑞圖形，并且運用了吉祥物組合的創作方法。怎樣將傳統吉祥圖形所富有的寓意內涵和造型特征有機地融合到現代標志的設計中，成功地表達奧運主題，設計出具有創意性、民族性和國際性的現代設計作品，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將兩個或幾個祥瑞圖形組合創作為新的吉祥物是祥瑞圖形的傳統手法，但這并不意味把傳統吉祥圖形簡單組合，而是只有在充分熟知和把握傳統吉祥圖形文化內涵的基礎上，才能選擇、變化和改造傳統吉祥圖形設計的一個新的創意現代作品。傳統祥瑞圖形的選題范圍非常廣泛，飛禽走獸游魚爬蟲等常常被人們賦予祥瑞意義，選擇什么為設計藍本呢？福娃的設計者傳承了祥瑞圖形諧音寓意的表現手法，將“北京歡迎您”諧音演繹為“妮妮”、“貝貝”、“晶晶”、“歡歡”、“迎迎”、“妮妮”五個福娃，他們把魚、大熊貓、火娃、藏羚羊、燕子作為五個福娃頭飾部分，每一個頭飾都表達著特定的寓意?！棒~”和“水”的圖案是繁榮與收獲的象征，由此，貝貝的頭部紋飾使用了中國新石器時代的魚紋圖案；大熊貓是中華民族的國寶，深得世界人民的喜愛，由此晶晶是一只憨態可掬的大熊貓；歡歡頭部紋飾源自敦煌壁畫中火焰的紋樣，象征奧林匹克圣火與奧林匹克精神；迎迎的頭部紋飾融入了青藏高原和新疆等西部地區的裝飾風格；妮妮造型創意來自北京傳統的沙燕風箏，象征著飛過之處播撒“祝您好運”的美好祝福。

綜上所述，透視北京奧運的設計作品，我們可以看到，在傳承傳統祥瑞圖形藝術，創新現代作品的關鍵在于：

其一，吉祥圖形作品的創作，必須通過祥瑞圖形的元素向人們傳達現代審美意象，但這并不僅僅是一個獲取視覺影像的簡單過程，其本質是通過圖形載體的視覺沖擊向人們傳達的吉祥文化的信息，使人們透過圖形視覺獲得心理上的吉祥幸福的愉悅。如果我們的作品不能使人們獲得審美心理上的認同，創作就是失敗的。所以能否把握傳統祥瑞圖形的文化意蘊深邃，并將沉淀其內的吉祥信息成功地傳達到作品中去，才是創作的關鍵。傳統祥瑞圖形的文化意蘊是藝術內化的延伸，是藝術形態所沉淀的社會生活的意義，只有當藝術家理解并把握作品的這種意義的時候，才能將傳統賦予現代內涵。北京奧運設計作品的成功就在于，他們把傳統祥瑞圖形的文化信息準確地傳達給人們。例如，在火炬圖形中，設計家們選用了祥云與鳳凰的組合，向人們傳達了這樣的文化信息：當祥云的圖畫沖擊人們的視覺時，自然就會使人們產生吉祥如意的聯想；當鳳凰圖形沖擊人們的視覺的時候，自然會使人們產生向上飛升的心理愉悅。這與運動員刷新紀錄沖刺新的高峰的愿望相契合，引起人們的心理共鳴。龍與鳳都是中國傳統的吉祥物，但其文化意蘊在中西方有著理解的差異，龍在西方有善的理解，但個別地方有惡的因素的理解，為了更易于世界人民理解奧運吉祥如意和諧共處，讓人們感受美好祝愿，奧運設計家選擇了鳳，而舍棄了龍。這說明，傳承傳統圖形的成功的關鍵是能否把握并傳達其內在的文化信息。

其二，祥瑞圖形是吉祥文化的載體，現代設計只有選擇出適當的傳統圖形元素才能準確地傳達吉祥信息?！靶巍鳖櫭剂x是一種非文字的形態，用通俗的話說是一種圖畫，是指圖形所表現出來的物象外形與結構。中國傳統圖形是植根于中國民族性、地域性的傳統藝術，造型方式有著諸多不同。在形形色色的傳統祥瑞圖形樣式汪洋大海中，選擇什么作為作品創作的元素才能準確地傳達表現主題，是對設計家們的才華的考量。北京奧運吉祥物的設計雖然選擇了人們喜聞樂見的大阿福作為基礎元素，但怎樣才能使大阿福與北京奧運內在的聯系起來？這是設計家們必須解決的一個難題。他們采用了傳統祥瑞圖形的兩個方法，成功地解決了這個難題。第一個方法是組合法。本文在前面說過，傳統祥瑞圖形常常將兩種或幾種種吉祥物相連起來，組合創作出祥瑞圖形，北京奧運的設計藝術家們采用了這種方法，把魚、大熊貓、火娃、藏羚羊、燕子圖形元素吸納進去，并設計為頭飾部分。第二個方法是采用了傳統祥瑞圖形常用的諧音表意的方法，連接組合為由“貝貝”、“晶晶”、“歡歡”“迎迎”“妮妮”的諧音，組成“北京歡迎你”的五個中國福娃，這樣，五個福娃活靈活現地呈現在了世界人民面前。福娃的成功創作，是傳統祥瑞圖形元素的延伸，是對原始母題的成功地繼承與再現，并且在其外在形式的衍生與拓展中獲得了新的生命，成為設計史上的佳話。

其三，運用傳統祥瑞圖形的重神韻的表現手法會得到令人滿意的藝術效果。正如本文前面所述，重神似不重形似是傳統祥瑞圖形一個重要的表現手法。北京奧運會會徽的設計，將漢字“京”字演變為奔跑中的人，創造出像字非字、似畫非畫現代肖形印，惟妙惟肖地傳達了傳統祥瑞圖形重神韻的創作理念，賦予人們神采生動、自然流暢的深刻的審美印象。會徽的設計與中國銀行的標志的設計有異曲同工之妙。中國銀行的標志造型簡潔寓意深遠。設計者選擇中國古代錢幣圖形為基本元素，將漢字“中”字為基本形的延伸變形，衍生為圖形，寓意天方地圓，經濟為本，給人的感覺是簡潔、穩重、易識別，寓意深刻，傳承了傳統圖形的古樸典雅的藝術風格，體現了銀行的行業特征和深厚的文化情結。北京奧運會會徽將漢字“京”延伸變形為奔跑中的人，同樣傳達了傳統祥瑞圖形的古樸典雅的藝術風格，傳達了含蓄自然，若有若無、若虛若實傳統圖形藝術的審美意象，成為現代標志設計中將傳統圖形元素提煉衍生后，再加以運用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