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長恨有風情,十首秦吟近正聲。
每被老元偷格律,苦教短李伏歌行。
世間富貴應無分,身后文章合有名。
莫怪氣粗言語大,新排十五卷詩成。
這首詩是白居易在首次編成十五卷詩集后寫的“因題卷末,戲贈元九李廿”。在詩中他對詩集的自負之情溢于言表,尤其是詩歌的第一句“一篇長恨有風情”,既自詡《長恨歌》是他的壓卷之作,又點明了《長恨歌》寓寄了很深的“風情”。“風情”正是我們分析《長恨歌》主題的重要切入點。
自《長恨歌》問世以來,就引發了主題之爭。歷來關于長恨歌的主題有三種說法。一是“諷喻主題說”:陳鴻在《長恨歌傳》中指出其主旨意在“懲尤物,治亂階,垂于將來”,成為了后世諷喻說的濫觴。認為《長恨歌》的創作目的,是為了把歷史經驗教訓,用動人的詩歌表現出來,告誡后人尤其是最高統治者,應以此為戒,避免重蹈覆轍。二是“愛情主題說”:《長恨歌》由白居易執筆來寫,緣由是“樂天深于詩,多于情者也”。可見李楊愛情故事本身就是很感人的。而從白居易和陳鴻對李楊事跡的剪裁,斷定了創作目的是宣揚真正的愛情,詩中飽含了對李楊愛情的同情,揭示了其愛情悲劇結局的必然性。另外白居易把《長恨歌》歸入感傷詩而不是諷喻詩,也表明了他對這首長詩的宗旨定位。三是“雙重主題說”:持此說者認為,《長恨歌》一方面對李楊因為生活的荒淫招致禍亂,進行了尖銳諷刺,另一方面對楊妃的死和二人對愛情的篤誠,寄予了極大同情。這種主題說看起來很是公允,因此在很長時期里占據了上風,但這種折中取巧的方法實際上是在和稀泥,并不值得倡導。
通過綜覽全詩,了解白居易的生平和主張,筆者認為《長恨歌》并非是一篇政治諷諭詩,而是一篇歌頌愛情的詩篇。
《長恨歌》所寫的歷史題材是依照史實想象而成的帝妃間的愛情故事,而故事的主人公唐玄宗又是唐朝歷史興衰轉折期中的關鍵人物。因此讀者對于《長恨歌》的認識,便常常游移在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之間,或者把對歷史人物的評價同文學批評混淆起來,或者以倫理的批評取代審美評價,從而產生理解上的困惑與分歧。這種分歧,大概在白居易寫這首詩的時候即已存在。當時,白居易、陳鴻、王質夫閑談玄宗與楊妃的故事,王質夫說:“樂天深于詩,多于情者也,試為歌之,如何?”他期待白居易的是表述愛情。陳鴻則不然,他認為,白居易寫《長恨歌》“不但感其事,亦欲懲尤物,窒亂階,垂于將來也。”賦予《長恨歌》以倫理說教的意義。白居易本人則認為,該詩表現的是“風情”,并非如同《秦中吟》、《新樂府》那樣的正聲。唯其如此,他在編集時才把它歸入感傷詩,用作者自己的話說就是“事物牽于外,情理動于內。”《長恨歌》以“情”為中心的主旋律始終回旋激蕩于全詩之中,當白居易把“情”作為描寫對象時,那種被他承認的人皆有之的情潮便會以其固有的人性之美奔涌于筆端而無從遏制,即使他心存諷諭,只要著意深入感情的領域,作品便不會以諷諭說教的面貌出現。《長恨歌》寫作之初,未嘗不曾出現過如陳鴻所說的“懲尤物,窒亂階”的念頭,但寫作的結果卻是作者傾注著作自己感情的愛情描寫。
首先從白居易的生平經歷可以推出,詩人實際上是在借李楊二人的愛情悲劇,來表達自己對往昔美好愛情的追憶。《長恨歌》作于公元806年,而在公元803年白居易作官返鄉,與自己的戀人湘靈分別時,寫下了一首《潛別離》:“不得哭,潛別離。不得語,暗相思。兩心之外無人知。深籠夜鎖獨棲鳥,利劍春斷連理枝,河水雖濁有清日,烏頭雖黑有白時。惟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后期。”而在《長恨歌》中,李隆基與楊玉環無可奈何的分別明顯有此詩的痕跡。甚至到了作者中年被貶為江州司馬,在江州晾曬衣物時,白居易都不由的回憶起自己曾經的初戀情人,仍禁不住思緒翻騰,感嘆再三,賦詩抒情,并為此惆悵。近八十高齡時還寫下“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之句。同時,全詩的結尾句——“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可謂非有此親身經歷不可為此句!
另外作者在安排《長恨歌》的結構內容時,以“情”為中心旋律,始終回旋激蕩于全詩。圍繞“情”這個中心,詩的前半部分是唐玄宗、楊貴妃相愛到戀情進一步發展的描寫,后半部極力表現楊氏死后李對愛情的堅貞執著。詩篇1/3敘述了歷史,而白居易用剩余2/3的篇幅,最多的筆墨,最深的情感來表現他們的愛情。用大量的筆墨細致的描述了他們愛情纏綿的情形,當楊歸陰后,李面對舊景感慨萬千,不由自主,睹物思人,一切如故,卻已物是人非。作者非常形象的把李對楊的那種寂寞悲傷和纏綿悱惻的相思展現在我們面前。不僅如此,接下來,白居易運用浪漫主義手法,上天入地,使李于飄渺的仙境中尋找楊氏的蹤影,又以含情脈脈,托物寄詞,重申前誓,表示愿做“比翼鳥”“連理枝”,進一步渲染了主題,結尾以“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深化了主題。
如果說,楊氏身前,他們的愛情帶有物質享受的成分,那么,楊氏死后,執著的思念,是一種完全丟棄物質的精神活動,這種感情不是愛情又是什么呢?
最后,詩人在寫作《長恨歌》時,以歷史作為素材,但又不拘囿于史實,在文學與歷史的隔膜中求得平衡,超越時空局限,并與人們普遍意義上的情感產生共鳴,因而取得審美意義上的成功。假如說作者是將立足點放在對李楊二人的批判諷刺上面,那讀者難道會全部會錯了作者的意思嗎?因為絕大部分的讀者在讀完《長恨歌》后,往往會忽略造成這一愛情悲劇的根源,而完全將審美意識集中于李、楊之間纏綿悱惻、難舍難分的感情渲染。而李楊之間生離死別的悲痛、綿綿長恨的情思、婉轉動人的傳說、虛無緣渺的仙境完全將讀者帶進一個純情的世界,其中凝聚著詩人的理念,也層層積淀著歷代讀者的理想,一種對真情向往的共鳴使這首詩獲得了永恒的魅力。
作者簡介:連小華(1978-),女,畢業于西北師范大學中文系,自2002年至今任教于甘肅畜牧工程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