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有病

梅永遠

在辛丙的眼中，大家都有病，或多或少而已。嚴格意義來說，強迫癥也能算得上一種病。

辛丙就是一個嚴重的強迫癥患者，他是對稱強迫癥，他難以忍受不對稱的物品陳列。物以類聚，人以“病”分。辛丙認識了一個朋友，也是強迫癥患者。他叫王六，是個計數強迫癥，遇到節奏，王六就忍不住會跟著數數，比如火車經過，他一定要數清楚有多少節車廂。

這天是周末，王六約辛丙一起去一棟爛尾樓打真人CS對戰，兩人帶上裝備，趕往二環路旁邊的那棟爛尾樓。兩個人到地方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于是他們便在附近找了一家面攤解決中飯。

辛丙和王六各點了一碗鹵肉面，坐在那里等著。辛丙不由自主地開始擺弄桌上的筷籠、醋瓶和辣椒罐，讓它們看起來更對稱和整齊一些。而王六卻坐在那里，盯著眼前的一杯水發呆。

熱騰騰的鹵肉面端上來了，辛丙開始吃面，王六卻依然默默盯著那杯水。辛丙拍了拍王六，王六猛然驚醒，悶悶地說：“這旁邊應該有人用打樁機在施工，這水杯里的水隔一會兒震一下，三次緩慢，三次急促，很有節奏，一共震了42次。”

吃完飯，辛丙和王六便去了那處工地，這棟爛尾樓已經蓋了七層了，規模還是不小的。兩個人準備熟悉一下地形，開始一對一挑戰。當他們通過簡易樓梯爬到二樓后，辛丙發現二樓的門洞上掛了一張防雨布做成的簾子，這應該是當時住在這里的民工掛上去的。

問題就出在這張布簾子上，簾子左邊有四個窗戶洞，而右邊只有兩個窗戶洞，那張扎眼的簾子，使得兩邊的窗戶洞看起來極不對稱。

辛丙的強迫癥又犯了，他忍不住將門洞子上的簾子扯了下來，三下五除二，將簾子重新釘在門洞子左邊的窗戶洞上。這樣，簾子兩旁各有三個門窗洞，看起來對稱了，辛丙心里總算舒坦了。

王六哭笑不得地看著辛丙忙完這一切，他能理解辛丙，他的強迫癥犯起來，也是無法控制。于是，兩個人便開始尋找隱蔽的地方，終于要開戰了。

王六往三樓去了，辛丙則穩坐釣魚臺，他守在二樓，找了個夾角，端著仿真槍對準三樓的樓梯口，一旦王六下樓，他立刻就能給他來個“爆頭”。

等了一會兒，沒有任何動靜，看來王六還真沉得住氣。辛丙忍不住了，正準備主動出擊，忽然看到一個人影從樓道里躥了出來，辛丙趕緊開火，可是沒打中，“啪”的一聲，顏料彈射在旁邊的墻上，爆開了一片紅色的痕跡。

那人嚇得一聲尖叫，辛丙這時才發現這個人他不認識。這人是個小平頭，手里還拎著一個黑包，根本就不是王六！辛丙趕緊沖出去，想跟人道歉解釋，沒想到那人看見辛丙端著槍沖過來，嚇得面無人色，拔腿就跑。慌忙之中他掀開那張防雨布簾子，就猛地沖了下去。只聽“咕咚”一聲，那人從窗戶洞子摔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一樓的地面上！

辛丙只覺得渾身都涼透了，半晌動彈不得。他將門洞子上的簾子裝到了窗洞子上，又端著槍，將一個陌生人嚇得慌不擇路，以為掛著簾子的就是下樓的門洞子，結果猛地從那窗戶洞里栽了下去，生死未卜。

辛丙只是想和王六打場真人CS野戰，卻稀里糊涂地惹上了人命。這可怎么辦啊？辛丙好半天才緩過勁來，趕緊吆喝王六，王六小心翼翼地從三樓下來了，他還以為是辛丙的戰略計策，但當他看到地上躺著的那個小平頭時，也呆住了。

兩個人站在二樓上，瑟瑟發抖，就是不敢下去。王六用顫抖的聲音說：“我們跑吧，沒人知道我們來過這里。”

辛丙說：“不行啊，萬一這人沒死，我們不把他送到醫院，錯上加錯，我就成殺人犯了！”

兩個人商量半天，決定先下去看看那個小平頭的情況。他們剛剛下到一樓，忽然發現一個胖子飛快地跑過來，大聲地喊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那個胖子身材臃腫，動作卻很靈活，幾個健步跑到小平頭身旁，搖著小平頭喊道：“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

說著說著，胖子的眼淚就下來了。

辛丙和王六很惶恐，這胖子應該是小平頭的朋友，如果他們現在上前去，豈不是自投羅網？王六拉著辛丙想偷偷溜走，辛丙最終沒能斗得過自己的良心，又毅然沖了過去，對著那個胖子喊道：“對不起，是我嚇著了你的朋友，才害得他摔了下來，我們先把他送到醫院好吧？”

那個胖子猛然扭頭，愣了一下，吼道：“他不是我的朋友，他還拿走了我的錢！我恨他恨得要死！”

說著，胖子拉開了那個黑包的拉鏈。里面竟是一沓沓整整齊齊的百元大鈔！

辛丙和王六嚇了一跳，正在納悶，那個胖子沖過來，拽住辛丙的脖領子大聲喊著：“如果他死了，我就找不到我的女兒了！你這個混蛋！”

說罷，將辛丙重重地推倒在地上。王六似乎聽明白了，他問道：“大哥，是不是這小平頭綁架了你的女兒？你們約定在這地方交錢，他拿到錢了才會放了你女兒？”

胖子也不答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我的女兒，那是我的命根子啊！我根本不在乎這些錢，只要我的女兒能平安就好了，我連報警的事都沒想過啊！”

看來，王六猜對了。辛丙爬到小平頭身邊，試了試小平頭的鼻息，興奮地喊道：“他還有氣，我們趕緊把他送到醫院吧！”

在王六的幫助下，辛丙背著小平頭健步如飛，他擔心自己真的沾上了人命，他也擔心自己會害了胖子的女兒。

到了醫院，小平頭被送進了急救室，卻始終昏迷著。胖子一直捂著臉哭，醫生走出來，安慰道：“病人家屬，不要擔心，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可是腦部有淤血，估計還要昏迷一陣子！”

胖子一聽更難受了，抽泣道：“我才不管他死活呢！我要他醒過來，告訴我女兒的下落！”

辛丙和王六只得一直陪著。據胖子陳述，他女兒在開發區大學城一所學校讀書，昨天出去玩被人綁架。他收到綁匪的消息后心急如焚，不敢報警，便按照綁匪的要求將贖金送到那處爛尾樓的三樓。他不放心綁匪，便躲在遠處監視，沒想到卻看到綁匪小平頭從二樓摔了下來。

小平頭昏迷了兩天后，還是沒有任何醒過來的跡象。胖子的女兒也沒有任何消息，胖子簡直要急瘋了。胖子報了警，警方雖然介入并偵查，卻仍找不到他女兒的蹤跡。辛丙也是惶惶不可終日，畢竟小平頭是被他陰差陽錯嚇得栽下了樓，才導致了現在的局面。他非常擔心會因為自己的無心之過，而傷害兩個人的性命。

王六看著辛丙茶飯不思的樣子，很著急，可是他也幫不上什么忙。第三天的時候，王六在家看一部諜戰電影，當他看到影片中地下黨用摩斯電碼傳遞消息的時候，忽然腦子里像是被人鑿開了一道天窗。

那天王六和辛丙在面攤吃面的時候，他看到水杯里的水被震動，當時他以為附近工地有打樁機在工作，可是他現在仔細想想，那種節奏也可以用摩斯電碼來翻譯。三次緩慢的震動，代表三長；三次急促的震動，代表三短；這三長三短在摩斯電碼中，就是“SOS”求救的意思！莫非，當時附近有人通過敲擊發送求救信號，正好傳遞到水杯里的水面上？那個面攤子所在的地方離爛尾樓不遠，會不會就是胖子的女兒在求救呢？

想到這里，王六趕緊找到了辛丙，把這個事一說，辛丙雖然覺得王六有些異想天開，但是還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和王六一起趕到了上次他們吃面的地方。

面攤子已經不在那里了，但地方他們還是記得的，當時他們坐的位置，下面正好有一個窨井蓋。兩個人撬開窨井蓋，赫然發現干枯的窨井深處，躺著一個女孩！

女孩被小平頭關在那個窨井里，她大喊大叫，卻沒有人能聽見她的呼救。女孩的嗓子喊啞了，她是學信息專業的，粗通摩斯電碼，所以拿石頭不斷敲擊著窨井壁，奢望有人能夠聽得懂她的信號。奇跡就此發生。

辛丙和王六兩個人居然兵不血刃，就意外解決了綁匪，搭救了人質。他們的事跡很快招來了記者，記者問辛丙和王六，他們怎么就具備了這樣的能力？

辛丙和王六異口同聲地說道：“因為，我們都有病！”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新故事》201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