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忌

劉墉

這個世界上，除了非常小的孩子，大概很少有人沒撒過謊。

太太換個新發型，問你漂不漂亮，你怎么看都不順眼，卻說：“漂亮，漂亮。”

朋友病危，躺在床上說他要死了。你明知他拖不過三天，還是斬釘截鐵地說：“別胡思亂想！一定會好起來。”

同事送你一瓶香水，是你最討厭的香味，而且柜子里已經擺了好幾瓶，你還是故作驚喜地說：“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盼望有這

么一瓶。”

他的錯他負責

謊話人人會說，各有巧妙不同。所以，當我講“人生百忌，忌撒謊”的時候，你八成有意見。那么，請聽我講我的道理。

先說兩個故事：一次，我家的暖氣鍋爐做保養，不保養還好，保養的隔天就淹了水，而且從鍋爐間一直流到外面的地下室大廳。

打電話給保養公司，人很快就來了。膛著水進鍋爐間看了一眼，出來說要怪他，因為有個壓力開關打開忘了關回去。接著由他出錢

找抽水公司，開著大車來抽水，再用干燥機烘干。

正好我有位鄰居是保險經紀人，我太太打電話問他，是不是該找暖氣保養公司理賠。鄰居說沒什么損失，賠的可能性不大，但還

是可以問他公司的保險號碼，必要的時候可以申請理賠。臨掛電話，那鄰居跟我太太要保養公司的電話。

“你要幫我打電話？”我太太問。鄰居一笑：“不，我要找那家公司為我保養暖氣，這年頭很少有那么誠實的人。”

丟面子贏里子

三十多年前，我做電視記者的時候，有一次要到韓國采訪亞洲影展。那時候，臺灣地區的人很難出境，我拿著表格，找一位主管蓋章，再經安全室審核，總算把章都蓋完，將資料送給中影公司承辦的一位先生。隔幾天，突然接到那人電話，說大家都遞了資料，為什么沒見到我的。

“我送去了。”我說，“還是您收的啊。”

“不要亂講，我沒收。”

我急了，立刻跑去找他，他還是說根本沒有，我氣極了，他卻比我還大聲，兩個人對吼。亞洲影展在即，我沒辦法，只好回公司從頭

辦，一關一關去解釋，重新審核蓋章。

就在快辦好的時候，電話響了，是中影公司那個人的聲音：“對不起，劉先生，我在桌子下面找到你的申請書，我向你道歉。”

放下電話，我真是五味雜陳，既高興，又火大。但是氣歸氣，我卻暗自佩服他，佩服他的風骨。

誠實走進集中營

沒錯，謊人人會撒，有時候小小撒個謊，就能逃避很多問題。今天你不想上班，打電話給主管，說你病了，就能逃避一天。今天你不

想交報告，說你家里有事，教授就能網開一面。今天，你對媽媽說全班都不及格，只有你考60分，你非但不會挨罵，還可能得到贊許。

問題是，你雖然可能占外面的便宜，卻可能受內在的傷害。

記得在二次大戰集中營回憶錄里，看過一個故事。德國納粹抓人，抓了一堆，問里面有沒有猶太人，是猶太人的站出來。

明明知道自己出去，會被送去集中營，一個猶太人卻毫不猶豫地說：“我是。”

后來有人問他：“你長得那么像德國人，德語又那么好，為什么站出去？”

“因為我有我的自尊。”

順手牽羊又如何

撒謊，最大的傷害就是自尊。如同有你可以順手牽羊的東西，保證沒人看到，看到也沒什么大不了，那東西又是你很需要的，你

不順手牽羊，寧愿花錢去買。

這跟你順手牽羊有什么不同？

有。那就是你的自尊、是你的自許、是你的人格、是你的良心。你順手牽羊，確實可以省下錢，但是，難道你的良心和人格不值那幾個錢嗎？

同樣道理，你能撒謊，卻不撒。明明撒個小謊就能脫身，如同中影公司的那個人，既然我已經重辦了，又跟我吵得面紅耳赤，他

大可以將錯就錯，何必低下頭來跟我認錯？

他確實好像丟了面子、認了錯，但是，他也贏得了里子，贏得他的自尊和我對他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