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書·經(jīng)籍志》與《新唐書·藝文志》四部分類法的比較

摘要：《隋書·經(jīng)籍志》與《新唐書·藝文志》是古籍目錄史上很有成就的四分法目錄。本文通過比較兩者在分類編目上的不同，例如小類的增減、小類名稱的變化、子目的有無及部分小類收書的情況等，來探究四部分類法從唐初至北宋中期發(fā)生的一些變化。

關鍵詞：《隋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四部分類法

《隋書·經(jīng)籍志》（以下簡稱《隋志》）問世于唐貞觀年間，由魏征等人在《隋大業(yè)正御書目》基礎上，參考《漢書·藝文志》《七志》及《七錄》的體例編著而成，“其舊錄所取，文義淺俗，無益教理者，并刪去。其舊錄所遺，辭義可采，有所弘益者，咸附入之。遠覽馬史、班書，近觀王、阮志、錄，挹其風流體制，削其浮雜鄙俚，離其疏遠，合其近密，約文緒義，凡五十五篇，各列本條之下，以備經(jīng)籍志”①。《隋志》按經(jīng)、史、子、集四部部類群書，四部之下分四十類，著錄存書3127部，36708卷；亡書1064部，12759卷，后附道經(jīng)、佛經(jīng)二錄，它不僅反映了梁、陳、齊、周、隋五代官私書目所載圖書在唐初的實有情況，而且記載了梁以前許多書籍的流傳存亡，是我國歷史上成就斐然的一部目錄著作，尤其是它的分類體系，即按經(jīng)、史、子、集四部分類的方法產(chǎn)生深遠影響，《隋志》的出現(xiàn)標志著四分法擊敗“六分法”“七分法”，成為主流，這種分類體系被后世所編的大部分官私目錄書所繼承，并隨著學術發(fā)展和書籍種類數(shù)量的變化，不斷得到改進和發(fā)展。

《新唐書·藝文志》（以下簡稱《新唐志》），是由歐陽修在《舊唐書·經(jīng)籍志》（以下簡稱《舊唐志》）的基礎上編纂而成，成書于北宋仁宗年間。《舊唐志》成書于后晉，受困于當時割據(jù)混戰(zhàn)、圖籍不備等外部環(huán)境，此目主要靠照抄唐開元年間毋煚所編《古今書錄》而成，而對開元后的一二百年間的唐人著述，只字不著，作為有唐一代的正史經(jīng)籍志，《舊唐志》顯然不能完整反映唐代書籍的撰述、收藏和流傳情況，這一遺憾，至北宋中期編《新唐書》時，得到彌補。《新唐志》對《舊唐志》作了重要的補充，增加著錄了《舊唐志》不著錄的唐人著作27127卷。在編撰體例上，《新唐志》較之《舊唐志》，也多有損易，并為后世所稱道，如它的附注就以內(nèi)容豐富、簡略得當而見長。關于《舊唐志》和《新唐志》的比較，前人已多有論述，不再贅述。②總之，較之《舊唐志》，《新唐志》在內(nèi)容上更能全面反映唐代的書籍及學術狀況，在編撰體例上也較為合理，是一部較成功的史志目錄，“其成就僅次于《漢書·藝文志》與《隋書·經(jīng)籍志》”③。本文舍《舊唐志》而選《新唐志》與《隋志》做對比的原因，正在于此。另外本文旨在比較二志的四部分類體系，至于大小序、附注、著錄方法等著錄體例方面的內(nèi)容，不屬題中之意，不做探討。

《新唐志》分經(jīng)、史、子、集四部，四部下有四十四小類，共著錄圖書79221卷。《新唐志》沿用了《隋志》的四部分類法，許多小類的名稱都是一樣的，但在具體的分類編目等方面也做了不少更改。《新唐志》與《隋志》成書時間相隔四百余年，這四百余年間書籍、學術、文化的實際狀況都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四部分類法也隨之發(fā)生著量變。本文就通過比較《新唐志》和《隋志》這兩部具有代表性的目錄書的四部分類體系，來揭示從唐初至北宋中期四部分類法的演變和發(fā)展。

一、三級類目的創(chuàng)設

（一）《新唐志》開始設立三級類目，這在史志目錄中屬首創(chuàng)，也是《新唐志》不同于《隋志》的最為突出的一點。《隋志》首先將書籍分為經(jīng)、史、子、集四部（四部之后附道經(jīng)、佛經(jīng)兩錄），四部下又細分小類，如經(jīng)部下分易、書、詩、禮、樂、春秋、孝經(jīng)、論語、圖緯、小學十小類；史部下分正史、古史、雜事、霸史、起居注、舊事、職官、儀注、刑法、雜傳、地理、譜系、簿錄十三小類；子部下分儒家、道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nóng)家、小說家、兵家、天文、歷數(shù)、五行、醫(yī)方十四小類；集部下分楚辭、別集、總集三小類。道經(jīng)下分經(jīng)戒、服餌、房中、符錄四小類；佛經(jīng)下分大乘經(jīng)、小乘經(jīng)、雜經(jīng)、雜疑經(jīng)、大乘律、小乘律、雜律、大乘論、小乘論、雜論、記十一小類。按內(nèi)容先將群書分為經(jīng)、史、子、集四部，四部下又分為小類，各小類下不再細分，這就是二級分類。而《新唐志》在一些小類下又設有子目，采用了三級分類，如史部下分正史、編年、偽史、雜史、起居注、故事、職官、雜傳記、儀注、刑法、目錄、譜牒、地理十三小類，其中正史類中細分出“集史”子目，起居注類中細分出“實錄”、“詔令”兩個子目，雜傳記類中又分出“女訓”子目。子部下分儒家、道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nóng)家、小說、天文、歷算、兵書、五行、雜藝、類書、明堂經(jīng)脈、醫(yī)書十七小類，其中道家類中設立“神仙”“釋氏”二子目。集部下分楚辭、別集、總集三小類，在總集中又細分出“文史”子目。

（二）子目的設立，反映出學術發(fā)展和書籍內(nèi)容的專門化趨勢，《新唐志》的編者顯然注意到了這點，如在唐代，品評文史開始流行，有關文史理論的專門著作增多，為適應這一學術變化，《新唐志》在總集類中細分出“文史”子目，來專門收錄劉勰的《文心雕龍》、劉知幾的《史通》這一類書籍。子目的設立，使書籍的歸類更加準確，方便了書籍的檢索和學術源流的考訂，是圖書分類史上的一大進步，同時體現(xiàn)出自唐至宋，四部分類法朝著細化，具體來說就是朝著三級分類體系的方向發(fā)展。

（三）創(chuàng)始者難為功。《新唐志》只是在五個小類下設子目，總共只有七個子目，有些子目的設立也并不合理，如在正史類中所設的“集史”子目，以李延壽的《南史》和《北史》、梁武帝蕭衍的《通史》等書屬之，《南史》《北史》及《通史》在體例上都屬于紀傳體通史著作，《南史》記載南朝宋、齊、梁、陳四代的史事，《北史》記載北朝北魏、北齊（包括東魏）、北周（包括西魏）和隋四代的史事，《通史》（宋以后亡佚）記事“起三皇，訖梁”④，這三部史書歸入正史類是合理的，沒有必要單獨設立“集史”子目統(tǒng)轄之，而且《通史》在《隋志》和《舊唐志》中就被錄在正史類中，《南史》和《北史》在《舊唐志》中也被收錄在正史類中。因為《新唐志》無大序和小序，只能根據(jù)“集史”子目的名稱和子目下所收書籍的內(nèi)容推測，可能是因為《南史》《北史》《通史》等史書都匯集割據(jù)分裂時期諸國的歷史，才被獨立為一子目，但要按照這個來歸類，《史記》和《三國志》豈不也應該被收錄在“集史”子目下？另外，在子部“道家”類中增設“釋氏”子目，來收錄《弘明集》《廣弘明集》《續(xù)高僧傳》《注金剛般若經(jīng)》《大唐西域記》等書，尤顯不倫不類。

總之，《新唐志》的三級分類還不是一個完善、完整的體系，無法和后來鄭樵的《通志·藝文略》及《四庫全書總目》的三級分類同日而語，但是它首開在史志目錄中設立三級類目的先河，為四部分類法的向前發(fā)展做出了貢獻。

二、小類設置上的異同

在具體的小類上，《新唐志》和《隋志》也有不同。由于《新唐志》的分類多沿襲《舊唐志》而來，《舊唐志》的分類多沿用《隋志》而略作更改，所以以下將對比這三種目錄的分類，以便能更好地了解四部分類的漸進演變。

《隋志》的分類體系：

《舊唐志》的分類體系：

《新唐志》的分類體系：

（一）《隋志》在經(jīng)、史、子、集四部后附道經(jīng)、佛經(jīng)二錄，事實上是六分圖書。《新唐志》遵循《舊唐志》的分類，取消了《隋志》所附道經(jīng)、佛經(jīng)二錄，將其歸入子部道家類。雖然這種歸類有所不當，但其所立甲經(jīng)、乙史、丙子、丁集之例，使四部分類法更加名副其實，并為后代目錄書長期沿用。

（二）與《隋志》的經(jīng)部小類對比，可以看出《新唐志》依照《舊唐志》增設了“經(jīng)解”類，專門用來收錄諸如許慎的《五經(jīng)異義》、譙周的《五經(jīng)然否論》、鄭玄的《六藝論》、班固的《白虎通義》等講論經(jīng)傳類的書籍。這些書原來和《爾雅》《廣雅》《方言》等，都是附錄在《隋志》“論語”類下的，“《爾雅》諸書，解古今之意，并五經(jīng)總義，附于此篇。”{5}《舊唐志》和《新唐志》設立“經(jīng)解”類，適應了該類書籍不斷增多的情況，后來出現(xiàn)的官私目錄也多在經(jīng)部下設立“經(jīng)解”類，例如《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宋史·藝文志》等。另外，《隋志》的“小學”類收有關六書的文字學著作、音韻學著作、訓詁學著作及金石刻文，《新唐志》又增入了書法、書品著作，例如《書譜》《書指論》《筆法記》等都收錄在小學類，致使“小學”類收書范圍越來越寬，內(nèi)容復雜，顯得不倫不類。這個問題直到《四庫全書總目》時才得到徹底解決，《總目》把論書法的書籍歸入子部的雜藝類，金石的著述入目錄，并結合清代小學分三科的情況，設置了相應的子目：訓詁、字書、韻書。但是不同于《隋志》將《爾雅》《廣雅》《方言》等書附錄于“論語”類，《新唐志》將它們歸入“小學”類。《舊唐志》將“訓詁”獨立出“小學”單獨成為一類，《新唐志》則合并“訓詁”于“小學”類，恢復了《隋志》的分類，這種歸類是合理的，并為后世多家目錄書所沿用。

（三）《新唐志》的史部和《舊唐志》一樣，改《隋志》的“古史”類為“編年”類，依舊用來收錄編年體史書。因為古代史書如《竹書紀年》《春秋》等皆按照時間先后順序編撰，因而把這種體例的史書統(tǒng)稱為“古史”，其實就是“編年”體，《舊唐志》《新唐志》改稱“編年”，比“古史”的叫法更加準確，因而也被后世的目錄書廣泛地沿用，《郡齋讀書志》《遂初堂書目》《直齋書錄解題》《宋史藝文志》《明史藝文志》《四庫全書總目》都使用“編年”代替“古史”。《新唐志》依照《舊唐志》把《隋志》史部的“霸史”改為“偽史”，所收書籍仍舊和《隋志》一樣，“以記偽朝國史”{6}，這一改動為《郡齋讀書志》《遂初堂書目》《直齋書錄解題》承襲，《宋史藝文志》則沿用《隋志》，仍稱“霸史”。個人覺得稱“霸史”要比稱“偽史”好，“偽史”多少帶有貶低意味，而且容易讓人產(chǎn)生誤解，乍一看“偽史”的名字，還以為是收錄史書中的偽書呢。另外，《新唐志》改《隋志》的“雜傳”類為“雜傳記”類。依照《舊唐志》，改“舊事”類為“故事”類，改“簿錄”類為“目錄”類，改“譜系”為“譜牒”。其中，“目錄”類和“譜牒”類得到后人普遍的認同和沿用。

（四）《新唐志》的子部相比《隋志》，增設了“類書”類，是由《舊唐志》的“事類”類而來，專門用來收錄《皇覽》《藝文類聚》等類書。唐初修《隋志》時，類書數(shù)量少，人們對其體例性質(zhì)又認識不深，所以《隋志》把《皇覽》等類書歸入子部的“雜家”類，盡管類書包括多方面的內(nèi)容，但它與諸子百家的雜家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將其歸入“雜家”類，顯然不妥。隋唐以來，類書的數(shù)量增多，尤其是在唐代，朝廷聚集文人學士撰成一批類書，如歐陽詢等人奉命編修的《藝文類聚》、唐玄宗時期俆堅等人編修的《初學記》等，因而《舊唐志》增設“類事”類，《新唐志》改稱“類書”類，專收類書，后世的官私目錄多沿置“類書”類，例如《郡齋讀書志》《遂初唐書目》《直齋書錄解題》《明史藝文志》《四庫全書總目》等。此外，與《隋志》相比，《新唐志》的子部還增設了“雜藝”類和“明堂經(jīng)脈”類，分別由《舊唐志》的“雜藝術”類和“經(jīng)脈”類改變名稱而來，《新唐志》還仿照《舊唐志》，改《隋志》的“歷數(shù)”類為“歷算”類，改“醫(yī)方”類為“醫(yī)術”類。其中，“雜藝”類的設立對四部分類法的發(fā)展頗有意義。《隋志》將《投壺經(jīng)》《象經(jīng)》等典籍歸入兵家類，這類典籍雖與兵書一樣都要考驗智謀，都貫穿著競爭精神，但前者是游戲，后者是軍事行動，兩者有本質(zhì)的不同，將前一類書籍從“兵家”類中移出，另設“雜藝”類是完全合理的。

（五）《新唐志》的集部小類與《隋志》《舊唐書》一樣，分“楚辭”類、“別集”類、“總集”類三小類。不同于《隋志》的是，《新唐志》在“總集”類中細分出“文史”子目，來專門收錄劉勰的《文心雕龍》、劉知幾的《史通》這一類書籍。如前所述，“文史”子目的設立，為適應唐代文史評論著作增加的客觀情況，是必要且合理的。

三、總結

通過上文《隋志》和《新唐志》的比較可知，四部分類法在總體上雖然沒有質(zhì)變，經(jīng)、史、子、集四大部類和大部分小類無太大變化，但隨著學術發(fā)展、書籍種類的增多、數(shù)量的變化，開始出現(xiàn)了三級分類，雖然《新唐志》的三級分類體系很不成熟，但它無疑是四部分類法由二級分類向三級分類轉變的一個重要標志。同時，各部的小類也呈現(xiàn)不斷增多的趨勢，這體現(xiàn)出學術發(fā)展的日益細化和專門化趨勢。有些小類如“類書”、“小學”、“目錄”、“譜牒”歷經(jīng)反復曲折，最終經(jīng)由《新唐志》的設置而確立下來，并為后世所沿用。總之，從《隋志》到《新唐志》，四部分類法應時而變，在不斷損益中得到進步。

①{4}{5}（唐）魏徵等：《隋書》，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908頁，第956頁，第939頁。

②關于《舊唐志》和《新唐志》的比較，可參閱郟旭東《〈舊唐書·經(jīng)籍志〉和〈新唐書·藝文志〉比較研究》（《湖南工業(yè)大學學報·社科版》2008年4月，第2期）、趙士東《〈舊唐書·經(jīng)籍志〉和〈新唐書·藝文志〉著錄體例比較》（《綏化學院學報》2011年6月，第3期）。

③周少川：《古籍目錄學》，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49頁。

{6}（唐）李林甫等：《唐六典》，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299頁。

作者：肖灑，北京師范大學古籍與傳統(tǒng)文化研究院在讀碩士，研究方向為歷史文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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