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開花的樹

張紅華

她扭頭望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心中莫名地流淌過一陣溫暖，好像有一脈溫泉在心中淌過一樣舒心愜意。或許是因為一棵花樹召引中萍水相逢的美妙緣份；或許因為他那一臉的溫煦爽朗、和藹可親的笑容，或許是因為他寬厚挺拔的背影。

打工的女孩小蘭，孤單單地回到了故鄉(xiāng)。她扛著一把鋤頭，走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那些故鄉(xiāng)的青草上晶瑩清涼的露珠，悄悄然地沾濕她的褲管。她心中莫名地溫柔微涼地悸動。

在南方那座大都市中，她是帶著創(chuàng)業(yè)的夢，和男友小遲一起去那兒拼搏的。男友小遲，曾經(jīng)在故鄉(xiāng)是一個爽朗帥氣的小伙子，每當(dāng)他站在閃閃亮亮的陽光下，一臉開朗的笑容無比憧憬向往地說：“我一定要去深圳，打拼出一片自己的天地，開創(chuàng)一家獨立的公司”，他說著便張開雙臂，在故鄉(xiāng)潔白溫柔的沙灘上轉(zhuǎn)著圈奔跑著，像鳥兒飛翔的姿態(tài)。但去了南方，他卻離開了她。一陣扯心的疼痛，悄然地襲上心頭。她黯然憂傷，在風(fēng)中搖了搖頭，她竭盡全力不去想他，她需要撫慰，她有片刻停下了散漫的腳步，靜靜地立在風(fēng)中，閉上了眼眸，仰起了臉，她輕輕地感受著風(fēng)的撫摸，她覺得是整個故鄉(xiāng)的風(fēng)景都在悄然地撫摸她。她在風(fēng)中嗅著，有紅苕藤的味道，野薄荷草的味道……嗬，對了，還有野百合的味道。她渾身一震，對了，好美的野百合味道。

她驀然睜開了眼，臉上頓時一片晴朗，陰云散去，陽光朗照。對了，故鄉(xiāng)有如此多的野百合，怕什么呢？她有點歡欣雀躍地向那片土地走去。迎著吹來的新翻泥土的清香味道，她呼吸了幾口，滿心舒暢，有點微微陶醉。她花了些錢請人將這片荒棄的土地翻耕了。她要在這種植野百合。對，種野百合。她開始揮鋤清溝，她不想啥都請人，清溝雖苦，但自己灑一分汗水，就能省一分錢，不吃苦，能創(chuàng)業(yè)嗎？那是癡人說夢。

陽光朗照，風(fēng)兒涼爽爽地吹，她那鵝蛋形的臉上一片彤紅，身上涔涔地淌滿了汗。她拄著鋤頭，沒來由地想起了她打工的那家公司的董事長王憧憬。她真沒想到，她會意外地認識王憧憬，也許那叫偶遇加巧遇吧！

那天，她坐在公司的大院中，一棵花樹下，吃著她的午飯。鐵飯盒中，白花花的米飯上，有一道地道的家鄉(xiāng)菜野百合。那是她野喜歡的一道菜，坦白地說，她覺得此道菜，比整座大都市所有的菜都鮮美，回味無窮。

她邊品嘗美味，邊微仰臉蛋兒，仰望一棵開花的樹，滿心甜蜜，想起偶然在一張廢棄的報紙上讀到的一首詩，真是太美了。忽然，他聽到一個男人站在她身邊，朗誦那首詩：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讓我們結(jié)一段塵緣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jīng)的路旁

陽光下

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

他念完一遍，說：“清爽秀美的女孩，你是在想席慕容的那首《一棵開花的樹》吧！”

她，清爽秀美的女孩莞爾一笑，問道：“你怎么知道？”

他說：“我種此棵樹，就是喜歡席慕容的那首《一棵開花的樹》，喜歡到此靜坐的人，一定也喜歡此首凄美的詩。”

她，清爽秀美的女孩，又是巧笑嫣然，歡欣莫名地點了點頭。

他，董事長先生，忽然有點訝然地問道：“你這是什么菜，吃得這么津津有味，滿臉幸福的！”

她，清爽秀美的女孩，仰起臉來，有點矜持驕傲地說：“我們的家鄉(xiāng)菜！”她頓了頓，挑起一點野百合，說：“你嘗一嘗，包你終生難忘！”

他，董事長俯下身子，嘗了一口，“嗯——”地驚叫一聲：“好菜，好菜，整座城市沒有一道如此美味的菜，完全可以打造出一個品牌產(chǎn)品?！?/p>

她有點訝然，不以為意，又低頭津津有味地吃飯。突然來了一個人，低聲對他說了幾句，他就急匆匆地走了，似乎很忙碌的樣子。

她扭頭望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心中莫名地流淌過一陣溫暖，好像有一脈溫泉在心中淌過一樣舒心愜意。或許是因為一棵花樹召引中萍水相逢的美妙緣份；或許因為他那一臉的溫煦爽朗、和藹可親的笑容，或許是因為他寬厚挺拔的背影。

她又仰望那棵開花的樹，滿樹清麗清艷的花朵，一團團，一簇簇，那樣搖一樹清新燦爛的美好詩意到她心中。

一整天，她心中詩情淡淡，如花香清清地漫溢。但傍晚，男友小遲的到來完全破壞了她恬淡詩意的心情。他來告訴她，他不想在這工廠里干下去了，他要去跟一個比他大二十歲的富婆。她有點訝異，難以置信地說：“你不是準(zhǔn)備艱苦拼搏，自主創(chuàng)業(yè)嗎？”他說：“以前是太天真了，現(xiàn)在在廠里，人如機械，整天周而復(fù)始、麻木枯燥地勞作，不是有人跳樓了嗎？我也受不了了?！?/p>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那么蒼白。他望了一眼她的臉，有些于心不忍，又有些自我辯解地說：“你也不忍心有一天看著我從樓上跳下來，摔得血肉模糊吧。”

她莫名所以地點點頭，渾身顫抖地走開。隨后幾天，她坐在那棵開花的樹下，幾乎不吃不喝，如凋零枯萎的花朵一樣，整個地憔悴了。

終于，她整理好包裹行囊，準(zhǔn)備離開如此讓她悲痛欲絕的傷心地。行將永遠的離去，她忽然對那棵花樹戀戀不舍，她最后站在那棵花樹旁，向它告別，她輕輕地念著：

……

當(dāng)你走近

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

是我等待的熱情

……

忽然她聽到一個聲音：“你好，準(zhǔn)備離廠嗎？”

她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來，又望見那一臉溫煦爽朗、和藹可親的笑容。是他，那個在花樹下萍水相逢的他。

他向她伸出了手，握住了她有點羞澀地伸出的手。他自我介紹說：“我是這個工廠的老板，有意向與你合作，將你家鄉(xiāng)的野百合打造成一個品牌產(chǎn)品，不知你是否愿意到我的辦公室談?wù)劊　?/p>

她跟隨他到他的辦公室，把他制定的項目計劃書、市場調(diào)查表等一樣樣地給她細閱。他坦率地告訴她，要等她種植到一定規(guī)模，方可與她正式簽訂合同。因此，她要擔(dān)一定的風(fēng)險。他問：“你愿意嗎？”她堅定隱忍地點了點頭。

許多朋友勸她別干了，風(fēng)險太大。那個令她傷心欲絕的前男友小遲也來了，他有點世故地勸她：“好壞我和你相戀一場，我勸你別太天真了，風(fēng)險太大。”她望著一身華麗打扮的他，秀美的臉上涌起一層輕蔑，淡淡地說：“不勞而獲，有意思嗎？可靠嗎？我小蘭以前怎么會愛上你這種品質(zhì)有問題的人?！?/p>

他有點自慚形穢地默然離去了。她信心百倍地對周圍的人說：“我堅信我們家鄉(xiāng)的野百合會成為一個品牌?！?/p>

小蘭回到了故鄉(xiāng)的廣袤大地上，她孤身一人開墾著荒野。她和小遲養(yǎng)的那條黑狗跟來了。她先是踢了它幾腳，好像在踢可惡至極的小遲一樣，她恨他不爭氣。

但荒野一片荒涼，太孤寂了。那黑狗又那么忠誠，對她不離不棄。

她默然允許小黑靠近她。小黑見她不生氣了，親昵地在她的褲管上蹭蹭。忽然，一陣狗吠聲遠遠地傳來。小黑一激動，豎起了雙耳，又望了望她，雙爪在地上輕刨。她拍拍它的頭，說：“去吧！”小黑跑遠了，她霍然遠眺，那蒼翠的綠林深處，隱約有狗影晃動，如浮光掠影一般，但恬靜安謐。她喃喃自語：“守一片山野創(chuàng)業(yè)，自由自在，多幸福！”

夕陽余暉中，她倚鋤柄而立，風(fēng)吹動她的衣服，顯出她婀娜多姿的身段，飄然舞動，如山中飛天的仙女一般。她真的很純美，落日夕陽的光輝，也像眷念她的容顏，纏綿不肯離去。山色漸暗，四野蒼茫。

山野一片空寂。遠方一片朦朧。

只有小蘭，依舊安然地佇立著，煢煢孑影，那般孤單寂寞，眺望著安靜深邃的遠方，好像期待著什么，也許是送走了灼灼的太陽，她又期待著皎潔詩意的月亮和點點閃爍的繁星。她從不肯放棄希望和期待。

便在那光影漸逝時，她忽然聽到了腳步聲，好像有人故意在山腰跺腳，寂靜的山野被那響亮的腳步聲吸引，與那腳步聲一起震動。萬里松濤，蒼茫呼嘯，那腳步聲如此空谷留音而美妙。

她驀然回首，遠遠地望見一座山腰上，那個有與她合作意向的王董事長，倚石而立。

她向山腰跑去。山風(fēng)吹拂，她的那身衣裳隨風(fēng)而舞，裊裊娜娜，如一棵開花的樹。

他向山下跑，如一棵挺拔的青松，要呵護那棵開花的樹。他很快站到她的面前，他的臉上那么輕輕地蕩漾開溫柔爽朗的笑意。

他興奮莫名地說：“我們開會討論，決定先給你送來一筆扶持基金……”

忽然，他頓住，好像她如一顆星星或花樹，星輝或花輝璀璨地照亮了他的容顏。他說：“你剛剛跑時，真像一棵開花的樹。”

忽然，又是星光月輝下，天地一片寂靜。

忽然，他倆異口同聲地開始念席慕榮的《一棵開花的樹》：

……

而當(dāng)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

（編輯 高龍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