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狄更斯作品中的生態(tài)思想

摘要 查爾斯·狄更斯一生致力于揭露19世紀英國工業(yè)化導致的種種生態(tài)危機，如物質環(huán)境的惡化，人性的扭曲等等。在積極尋找解決生態(tài)危機的出路過程中，狄更斯形成了感悟自然、回歸自然、融入自然的生態(tài)思想，這對我們今天所面臨的嚴峻的生態(tài)危機形勢是極具啟示意義的。

關鍵詞：查爾斯·狄更斯 生態(tài)危機 生態(tài)思想 生態(tài)批評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查爾斯·狄更斯是最早為中國讀者所熟悉的歐美作家之一，也是被我國及各國評論家廣泛研究的作家。但是以往對狄更斯的研究主要側重于他的作品中體現的對維多利亞時期社會現實的批判、對倫理道德的提倡及對人性的深入探索，還有就是他的作品所體現的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20世紀70年代以來，伴隨著世界范圍的生態(tài)思潮的日趨高漲，生態(tài)文學研究日益成為主流。“生態(tài)文學主要探討和揭示的是自然與人的關系：表現自然對人的影響、人在自然界的地位、自然萬物與人的聯(lián)系、人對自然的破壞、人與自然的融合等。”秉承這一原則，我們重新研讀狄更斯的作品，不難發(fā)現他的小說中蘊含著豐富的崇尚自然、追求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思想，對資本主義工業(yè)文明所帶來的毀壞自然、泯滅人的天性的惡果進行無情地揭露與批判，是與生態(tài)批評的思想不謀而合的。由此可見，狄更斯不僅是一位具有浪漫主義情懷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家，也是一位高瞻遠矚的生態(tài)批評家。

一 狄更斯生態(tài)思想的形成

眾所周知，19世紀中葉，英國城市人口急劇增長，逐漸實現了高度的工業(yè)化，建立了紡織、冶金、煤炭、機器制造和交通運輸五大部門，成為“世界工廠”。不可否認，英國的工業(yè)革命和城市化是人類歷史的巨大進步，進而給英國帶來了大量的財富，同時也激發(fā)了人的創(chuàng)造力。但隨之而來的卻是物質環(huán)境的惡化和極其嚴重的城市污染。工業(yè)化的結果是倫敦的工廠星羅棋布，高大的煙囪隨處可見，濃煙滾滾，煙霧混雜。而在煙霧籠罩下的人口稠密的工業(yè)區(qū)，貧困、骯臟、疾病、失業(yè)、惡劣的工作和居住條件等災難惡性地爆發(fā)出來。這一切使得倫敦成了舉世聞名的“霧都”。被美國哲學家芒福德稱為“第一個，也許是最偉大的生態(tài)家”的達爾文在1827年夏天初到倫敦，他的印象是“濃煙滾滾的恐怖荒野”。1837年，達爾文再次來到倫敦，他“極不喜歡倫敦，煙塵、污垢和濃煙遮天蔽日，使整座城市暗淡無光，仿佛在哀悼太陽的死亡。”而作為地道的“倫敦佬”，狄更斯目睹了英國由一個以農業(yè)為本的國家變成一個到處是工廠、貧民窟和無產者的工業(yè)國。倫敦早已失去了曾經的藍天碧水，成為貧民聚集的污水池，罪惡與疾病的孳生地，是一片喧囂、混亂、污穢和恐怖的荒原。失業(yè)和赤貧造成了一支龐大的隊伍：半饑不飽的、極其野蠻的父母，衣不蔽體的、完全無人照料的孩子，都擁擠在令人惡心的院落和骯臟的胡同里。人們的居住環(huán)境惡劣到了極點：屋里窗門掉了，地板爛了，墻壁發(fā)霉了，到處是糞便的臭氣，人們靠撿垃圾為生，傳染病蔓延。狄更斯告訴讀者，在國內由于生活條件不衛(wèi)生而死亡的人數遠遠超過國外死于戰(zhàn)爭的人數，而募集來用于戰(zhàn)爭、毀滅他人的錢可以拯救無數英國人的生命。

最初，狄更斯對科學和工業(yè)技術進步是抱有極大熱情的。他在《家常話》這本刊物上不斷刊登文章介紹新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如法拉第的最新研究、新式化學滅火機等等。鐵路網建成后，他立即成為這種快速新型交通工具的熱心乘客。但隨著工業(yè)革命和城市化發(fā)展的深入、政治體制的腐敗及人性的異化所震撼。他清醒地認識到人類在享用工業(yè)文明所帶來的成果的同時，也不得不吞下肆無忌憚毀壞自然的惡果。因此，狄更斯小說中的倫敦籠罩在腐朽與衰敗的氣息中，成為一片被開發(fā)、利用枯竭的荒原。生活在這片荒原上的人們已經失去往日的健康，剩下的只是彼此間的相互撕咬及艱難地茍延殘喘。他開始厭倦起這座給他帶來創(chuàng)作靈感的城市。他在1851年寫道：“我真誠地相信，倫敦是一個討厭的地方。自從我在國外住過之后，我再也不喜歡它了。現在每當我從鄉(xiāng)下回來，看到巨大而沉重的天空壓在這屋頂之上，就感到若不是任務在肩，那又何必要去那兒做事情。”憑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藝術家的良知，狄更斯以文字做畫筆把工業(yè)文明所導致的惡果繪成一幅幅圖畫展現在讀者面前，并帶領讀者去探究造成這種惡劣后果的原因。狄更斯已經清楚地認識到，人類對大自然的過度榨取及盲目無序的擴張導致了嚴重的生態(tài)危機。

二 狄更斯生態(tài)思想的發(fā)展

面對工業(yè)化導致的生態(tài)危機，狄更斯極力地尋找未被人類破壞的自然。他的足跡遍布歐洲，游走于山水之間，去尋求自然之美。這里既有他厭倦工業(yè)文明的逃避，也是出于他對自然熱愛的天性，更有對工業(yè)文明破壞自然生態(tài)的清醒認識。因此，他不吝筆墨地描繪自然風光，贊美生活在自然狀態(tài)下的人們，以喚起生活在工業(yè)文明重壓下的人們對自然的向往。《大衛(wèi)·科波菲爾》中的亞摩斯海濱、海灘上的船屋、生活在船屋里的來自好幾個家庭的成員組成的一家人構成了一幅溫馨自然的畫面，是那樣的溫暖和諧。大衛(wèi)在那里渡過了童年最后兩周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體會到自然與生活在自然狀態(tài)下的人們帶給他的快樂。“因此，不論什么時候，我只要聽到亞摩斯這個名字，或者看到亞摩斯這個名字，我就想到一個禮拜六早晨在海灘上的光景。那時候，教堂的鐘當當地響，召喚人們去作禮拜，小愛彌麗靠在我的肩膀上，海姆懶洋洋地往水里扔小石頭，太陽就在海的那一面兒剛剛透過了濃霧，把幾條船顯示出來，那幾條船從霧里看來，和它們自己的影子一樣。”在這個機械化“世界工廠”的一個偏遠角落，還能存在這樣一幅宛如中世紀時期一樣的田園牧歌式的圖景，怎能不令人驚喜與贊嘆！人與自然的和諧在這里得到完美的體現。狄更斯崇尚自然，認為人類只有生活在自然狀態(tài)下，身心才能保持健康。因此，他精心營造了烏托邦的場景來感化人們。《匹克威克外傳》中的丁格萊—德爾莊園，《老古玩店》中鄉(xiāng)下僻靜的村莊，《遠大前程》中喬與畢蒂的生著溫暖爐火的小屋，《奧立弗·退斯特》中的鄉(xiāng)間別墅以及生活在這些場景中的人們等等，都是狄更斯心中所贊美與向往的自然狀態(tài)。他刻意提倡人們回到自然中，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才是最理想的生活狀態(tài)。

狄更斯對自然的崇尚，絕不僅僅是對大自然和自然美的崇尚，更主要的是對人的自然本性的尊重與推崇。因此，在極力謳歌自然的同時，狄更斯把目光投向了與工業(yè)文明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人身上。在狄更斯的作品中，他著意刻畫了兩種人：第一類人分為兩組，一組是歷盡艱辛而天性依然純真的兒童，如小大衛(wèi)、小耐兒、小奧立弗、小杜麗等。一組是成年人，他們往往沒有文化，卻心地善良純樸，如《大衛(wèi)·科波菲爾》中的坡勾提、海姆，《遠大前程》中的喬等等。他們肌體強壯，生機勃勃，他們遠離人類的文明，棲息于海邊或偏遠的鄉(xiāng)村，過著簡單而幸福的田園牧歌式的生活。他們是狄更斯作品中的“自然人”。第二類人是被工業(yè)文明異化了的人，他們惟利是圖、兇狠狡詐、自私冷漠，是工業(yè)文明的犧牲品，是物質與金錢的奴隸。如《老古玩店》中的奎爾普、《董貝父子》中的董貝先生、《尼古拉斯·尼克爾貝》中的拉爾夫·尼克爾貝、《我們共同的朋友》中的老哈蒙、《艱難時世》中的資本家龐德貝等等。他們是一群被工業(yè)化扭曲了的人物形象。而龐得貝先生的一席話更能代表這一階層人的利益：“你看到我們的煤煙了吧。那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從各方面來講，煤煙是世界上最有利于健康的東西，特別是對于肺部。”這種論調，是資本家從自身的物質利益出發(fā)的完全違背科學的歪理邪說。眾所周知，煤煙不但污染空氣，而且能使人的肺部造成感染，直接威脅人的健康，它就像一個惡魔，給當時英國上空布滿了死亡的陰影。19世紀后期的英國，由于空氣污染導致的呼吸系統(tǒng)的疾病，特別是肺結核、支氣管炎、肺炎和氣喘等，已經成為非常嚴重的公共健康問題。可以說，英國的工業(yè)文明是以百姓付出健康的沉重代價換來的。狄更斯對工業(yè)資本家只顧自己的利益而不顧生態(tài)環(huán)境遭受破壞和人類健康遭到威脅進行嚴厲的批判。

三 狄更斯生態(tài)思想帶給我們的啟示

浪漫主義文學之父盧梭是提出“回歸自然”的第一人。他對破壞自然的工業(yè)文明和扭曲自然、違背自然規(guī)律的科學技術持批評態(tài)度。他認為，回歸自然環(huán)境與回歸人的自然天性，是人類健康生存的必需。狄更斯崇尚“回歸自然”的思想，他認為，工業(yè)文明不僅摧殘了自然，同時也嚴重摧殘了人類美好的天性。他主張人類應該重返自然，讓大自然來洗滌人的靈魂，才能回歸人的本真狀態(tài)。因此，他崇拜自然，贊美自然，強烈譴責工業(yè)文明對人身心的損害，強調回歸自然及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等等。狄更斯的作品中經常出現的就是鄉(xiāng)間景色的宜人，空氣的清新和城市里污濁、被污染了的空氣的對比。

“如果說春天的鄉(xiāng)村風光旖旎，那么夏天的鄉(xiāng)村展現了它的全部豐姿盛裝。早幾個月顯得枯瘦和光禿禿的大樹，如今生機勃勃、精力充沛地伸出碧油油的臂膀遮蓋焦渴的地面。大地披上了蒼翠欲滴的綠色斗篷，散發(fā)著令人陶醉的濃郁芳香。現在正值一年的全盛時期，萬物欣欣向榮，一派歡快氣象。”在這樣的莊園里，人置身于大自然中，一切都是那么的安然、肅靜而充滿希望，飽受折磨的奧立弗的身心得到恢復。在奧立弗眼里，去倫敦途中所見到的一切是那樣的觸目驚心，“他只能在最低下的失業(yè)勞工、搬運工、背煤工、蕩婦、破衣爛衫的孩子和海水沖來的各種廢棄物及垃圾之中擁擠著艱難地前進，并到處受到街道左右岔出的小胡同中發(fā)出的刺鼻的氣味和各種難堪的景象的襲擊。從河邊無處不在的大批貨棧中，運出大堆貨物的車輛的碰撞聲更是震耳欲聾。”這里空氣污染、煤煙污染、噪音污染及水污染，生活在這種環(huán)境中的人身心都受到極大的傷害。狄更斯借助奧立弗的經歷以敏銳的觀察力對當時英國城市的各種污染對人身心健康產生的危害進行批判。

狄更斯深切體會工業(yè)文明的后果絕不是把英國變成了人間的樂園與天堂，而是使英國成為了經濟最發(fā)達的國家，又是貧民窟最大、最多的國家。在對工業(yè)文明所帶來的種種憂患進行揭露與批判的同時，向往自然、回歸自然，懷念記憶中那純凈美麗的自然和未受工業(yè)文明驚擾的“世外桃源”，尋找可以讓身體和靈魂得到安居的理想家園。在他看來，人類文明無論走向哪里，也不管科學技術可以發(fā)展到何種程度，人類的生存和發(fā)展都必需依賴自然，大自然是人類永遠的家園，美好的自然才是人類在大地上詩意向往的理想境界。

因此，把狄更斯稱為生態(tài)批評家一點也不為過。他以獨特的靈感與行動力向人們廣泛傳播感悟自然、回歸自然、融入自然的思想。他的生態(tài)思想隨著當今世界生態(tài)危機的日益嚴重而受到越來越多人的關注，正影響著后世的人們，成為他的追隨者和實踐者。

面對今天更加嚴重的生態(tài)問題，很多作家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通過歷史和現實的對比，在對現實自然生態(tài)和精神生態(tài)的雙重失望中，把寫作的目光投向未受污染的自然和傳統(tǒng)的田園生活，在對昔日和遠處的眺望中感悟人與自然和諧的美好和未受侵染的人性的質樸，借助對自然的懷舊和回歸達到精神上的安息，這也是狄更斯的生態(tài)思想帶給我們的啟示。

注：本文系2011年黑龍江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十九世紀英國文學作品中所蘊含的生態(tài)思想對當今世界生態(tài)危機的啟示》（批號：12514154）結項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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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查爾斯·狄更斯，榮如德譯：《奧立弗·退斯特》，上海譯文出版社，1998年版。

作者簡介：陳穎，女，1968—，黑龍江牡丹江人，本科，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工作單位：牡丹江師范學院應用英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