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永不老

廖立湖

余純孝回到家，妻子對他說：“叫你爸到山上去給我們砍兩個樹丫杈，給我們做兩個曬衣服的叉子！”

余純孝嘴里答應著，卻并沒有行動。妻子似乎很生氣，說：“可以啊，不麻煩他更好，省得老了的時候要我伺候。”

余純孝心中頓時堵得慌：這不明擺著威脅嗎？今天如果怕麻煩父親，那父親到了要人服侍的時候，她也會撂膽子。這個女人啥都好，就是在對待老人的問題上和他永遠站不到一塊。

在余純孝眼里，郝紅梅樣樣拿得起放得下，很能勤儉持家，把一個小家收拾得井井有條。當然，也有那么一點點讓他感到不安的，那就是他總覺得妻子太喜歡“啃老”——就像現在一樣，妻子又開始叫父親幫著整東西了。

余純孝來自大山，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是父親既當爹又當媽含辛茹苦把他撫養大的。后來他終于在城里買了房，一心要將父親接到身邊來享享福。父親卻說住不慣城里，堅持要在老家過。他一想到父親現在一個人孤零零地過著日子，心里就充滿了愧疚，所以他最反感妻子老是麻煩父親干這干那的。比如這晾衣服的叉子吧，讓父親上山去砍，不要說不安全，即使父親能干，也沒有必要啊。不就十幾塊錢么，有必要這么費事讓父親在幾十公里外的村子里弄好？

過了幾天，余純孝這天提前下了班，興沖沖地打開家門，因為今天是妻子的生日。余純孝沒有看到自己的妻子，倒是意外地看到了父親。

“爸，您怎么來了？您從車站走路過來的吧？事先也不告訴我一聲，我好去車站等您。”余純孝忍不住問了一句。

“沒，沒什么，就是下來看看。”父親囁嚅著說，仿佛做錯了事的孩子，接著又站了起來，手不安地搓著。這時，余純孝看到了一樣東西——樹丫叉子，削得光亮光亮，直刺眼。他瞬間就明白了：一定是妻子在電話里說家里要兩個叉子……余純孝的心里，頓時窩了一肚子火。

不久，妻子就回來了，買了父親愛吃的魚，還買了香蔥、餃子皮，要包餃子給父親吃。而在余純孝眼里，這些都成了做作，是討好，是虛偽。

父親看到兒媳忙前忙后，而兒子臉色陰沉，以為自己很不受歡迎，心中很是忐忑不安。一頓飯下來，雖說有鮮香的餃子，美味的魚，但感覺卻像嚼著自己田埂里挖出的茅草根，沒有味兒。

吃完飯后，父親執意要回去，余純孝要送老人上車，老人一再推辭。余純孝不再勉強，直接返回家里，就準備向妻子開火——為了兩個樹丫杈，竟然讓老人這么大老遠地送來，如果再一聲不吭，老爸肯定會被這個兒媳婦折騰死。

余純孝剛進門，卻聽到敲門聲，打開門一看，老父親又回來了！老人滿臉歉意，說：“純孝，紅梅，我回來告訴你們，山兒（余純孝的孩子）放假了，就一定讓他回來，他說過要我和他撈蝌蚪做實驗呢。我走了哈。”

看著老人佝僂著的背，余純孝再也忍不住，向著郝紅梅吼了起來：“都是你做的好事！你不把我爸整死，就不舒服是吧！”

余純孝拿起那兩個樹丫杈，氣得渾身發抖，郝紅梅看到丈夫如此氣急敗壞，欲言又止。

很長一段時間，老人沒有來城里，余純孝也因為工作忙，沒有回去看父親。令余純孝欣慰的是，自從和妻子吵了那次之后，妻子沒有再隔三岔五地就讓老父親干這干那。

正當余純孝沾沾自喜的當兒，卻接到了鄰居唐大爺的電話：“你父親，走了。”

余純孝悲痛欲絕，內心無法平靜下來。每次打電話回家，老人都說“挺好的”、“沒事，不用掛念”、“要把小孩帶好，不要只是想著工作”，怎么說沒了就沒了呢？

余純孝把鄰居唐大爺請到家里，希望能從他那里了解到一點父親臨死前的情況。

唐大爺倒是個實誠的人，幾杯酒下肚，話匣子就打開了。

唐大爺說：“其實，你爸，很久就病了！只是他心膽壯，一直挺著罷了。”

“我，不孝啊。肯定是我讓他干這個干那個的，累垮身子了。”余純孝聽了唐大爺的話，泣不成聲。

唐大爺聽完這話，眼淚刷地就流出來了：“純孝，你們這些娃，都不懂我們做老人的心啊！說實話，你大爺我今年七十七了，還能有一口氣在這說話，是因為我家華生他還需要我啊。你看，我能幫我讀初中的孫子做做飯，洗洗衣；我能像一把鎖一樣地守住這個家；我能讓孩子回來過年的時候吃上一頓熱飯，我，就不舍得去地下……你爸還不是和我一樣？每次你媳婦說要什么東西的時候，你爸可精神了。他大老遠就對我說，‘老唐，我明天去縣里，有沒有東西要我捎帶的？你盡管說。能為你們做點啥，他走路都像小伙子啊。”

余純孝呆呆地坐在縣城的家里，溫柔的燈光下，父親到這里來的一幕幕出現的眼前：

妻子說，她最喜歡吃老家正宗的紅皮番薯，父親把兩大蛇皮袋紅紅的大番薯裝到了城里，而妻子在老人回去后，卻把大部分的紅薯送了人。

兒子說，他如果考試得了一百分，就要爺爺獎給他一輛嶄新的自行車。果然，兒子考了個一百分，而父親則在知道成績的第一時間里，把他賣雞蛋攢起來的三百元錢送了過來，親自帶著孫子去買了一輛自行車。

自己有一次和父親聊到蜜蜂，就說野生蜂蜜治慢性咽炎很有效果，父親回去后第三天，就從山上采回好幾斤野生蜂蜜送到城里來。自己生氣地叫父親不準再上山去時，妻子竟然對父親說：“爸，既然山上有野生蜜蜂，您干脆再放幾個蜂箱去，以后多弄幾斤蜂蜜給純孝吃。”

余純孝淚流滿面，他這時才明白，妻子是故意想方設法地“麻煩”父親，要的，就是給父親一份被需要的希望啊。余純孝激動地抱著自己的妻子：“紅梅，我錯怪你了。我一直罵你是在‘啃老，現在，我多么希望你能再‘啃一下我的爸啊！”

編輯/遲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