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帶漸寬終不悔

鄧撰相

屈指算來，從1957年2月，在上?！段乃囋聢蟆罚ā渡虾Ｎ膶W》的前身，巴金主編）發表第一篇小說，至今，己55年有余。55年來，除了“文化大革命”期間被打成“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近10年沒寫東西外，我一直筆耕不輟?，F在，雖說己是七五之老朽一個，但仍然天天在電腦前忙活，不斷地為一些報刊與出版社寫著東西。這些日子看到莫言榮獲諾獎的消息，作為他的老鄉，更是高興不己，激動不己！從莫言身上，我看到了文學的希望，看到了中國文學的希望，信心更足了，勁頭更大了，并一連為《齊魯晚報》《大眾日報》寫了三四篇有關莫言與我們高密方方面面的文章。

回憶起這50多年來的創作歷程，真可謂酸甜苦辣樣樣有，別有一份滋味在心頭！

莫言坦言他當作家的緣由是聽人家說，當作家可天天吃水餃。水餃對莫言是很大的誘惑，于是，為了吃水餃，他便下決心努力當個作家。

說起我個人寫作的欲望，一是因為從小被叔叔講的《水滸傳》《三國演義》《響馬傳》等故事所吸引，對這些故事迷戀得如癡如醉，神魂顛倒。二是50年代上高中時，學著課本上的短篇小說《青枝綠葉》，當老師介紹作者劉紹棠，說他也是個高中生時，我在驚嘆之余，又從內心里贊嘆不己，羨慕不己。并突然心中一亮，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像他這樣編故事、寫小說呢？之后，又知道和他一同成名的，還有從維熙、房樹民等。于是，信心就更足了。從此就格外關注著他們的蹤跡，不斷地找他們的小說閱讀。從此，就愛上了文學，私下里，偷偷地學著寫一些所謂小說之類的東西。1956年參加工作后，利用放寒假，趴在炕頭上用作文本紙學著寫了篇短篇小說《糖》。出自對巴金與唐弢、魏金枝、峻青等（《文藝月報》編委》的崇拜，初生牛犢不怕虎，就將這不成器的東西寄給了他們，沒想到，不久，便給發了出來。

從此，便不斷地在《前哨》（《山東文學》前身）、《大眾日報·豐收副刊》《新觀察》等報刊上發表小說、散文、報告文學等。

這些東西的發表，雖然也為我帶來一些榮譽，受到一些人的稱贊；但帶來更多的是災難。寫作盡管是偷偷地在別人休息時寫的，也被認為是不務正業，只專不紅，走白專道路。我的家庭出身、個人經歷真是“無疤無麻”，可，就因這，“反右”差點打上“右派”，“四清”不讓下“樓”?！拔幕蟾锩敝?，更因為這，連連被抄家，冠以周揚的孝子賢孫、小爬蟲、黑幫、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五一六等罪名，挨批斗，被勞改，被反復折騰了五六年。家屬也受牽連，被隔離審查、勞改兩年多。一家四年不能團圓……有時想想，為這，付出如此大的代價真不值得。可不知為什么，卻老是癡心不改。1976年秋天，正當我被關押在學校接受審查時，《山東文學》復刊前要搞個試刊，來信讓我為他們寫稿。看管我的一位老師與我關系不錯，看了這信后，驚恐地瞪著大眼，勸我趕快打消這念頭，別好了瘡疤忘了痛：“別忘了您現在的處境，仍然還沒解放呀！”并偷偷告訴我，今天縣里領導來學校，正了解我的情況，還不知道對我如何處理。按說，受了這么些年罪，現在仍身處逆境，應當洗手不干了才是！可我仍然不顧兇險，偷偷為他們寫了一首詩。好友到郵局為我寄了。后來，詩歌發了，給我寄來了六元錢的稿費。幸好，這時我也解放了。好友拿著這匯款單猛地向桌子上一甩，指著我說：“你呀，你呀，真是讓人不理解，為了這六塊錢，差點換了個加重處分！你說說，到底為了什么？”其表情顯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是呀，在外人看來，確實不可思議！到底為了什么？現在想想，那時，不只那時，直到現在吧，可以說，之所以這么做，純是興趣與愛好使然。是呀，原來是為了文學夢。如今，文學夢破碎了，別說自己，連自己崇拜的巴金、周揚、賀敬之、艾青、老舍、郭小川這些大家都自身難保，更不用說劉紹棠、從維熙、房樹民等人了。文學變為罪孽！為發財，一首冒險寫的十二行詩，換了六元錢。所以，說來說去，唯一可解釋的就是興趣！就是愛好！就是喜歡！就像有人吸煙，盡管到處吆喝吸煙害處多多，甚至可以患癌，還要拿錢去買，煙民們仍然照抽不誤。愛好真是大如天！真是唯此為大！不是嗎？就說現在的我吧，已近耄耋之年，土埋至脖子了，還天天癡情地在電腦前敲打，仍感覺其樂無窮。來找我玩的老家伙，看到此情此景，感到不可思議，責問我說：“這么大年紀了，你是缺吃還是缺喝？天天和個電腦對命，什么意思？”

“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這里面的世界很精彩！”每逢有人問我，我總是笑呵呵地這樣回答他們。

是的，說起來，作為一介草民，也沒過高要求。如今在被聯合國譽為最適宜人居的海濱小城，住著100多平方米的房子，又濫竽充數地混了個正高職稱。孩子們也都事業有成，對我們孝敬有加，關懷備至，滿可以悠閑自在地享所謂的清福了?？晌腋杏X精神上的滿足，是最重要的，干自己想干的事是最快樂的。自己雖然才疏學淺，胸無大志，寫不出什么傳世佳作，更沒敢想自己去奪個大獎什么的，但當寫著長長短短的作品時，在自己構思的文學王國里，或笑或罵，或歌頌，或批判，或議論，或抒情，或呼風喚雨，或與各種人物交談，與他們一起，歷經磨難，終于收獲成功的果實……其心情之痛快，感覺之充實，那真是無與倫比的。尤其看到自己寫的文字，上了網絡，變為鉛字，更像辛苦的農民，看到用汗水澆灌的莊稼喜獲豐收一樣，那份喜悅，那份陶醉，那心靈與精神受到的滋養，只有耕種者才能體會得到。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北M管文學這妖魔折磨得我好苦好苦，可它為我帶來的快樂又是別人享受不到的。文學，已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愿追求其一生，奉獻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