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言課，1976》（Language Lesson，1976）語言的陌生化

羅修筠

摘 要：什克洛夫斯基說“藝術即陌生化”。陌生化是俄國形式主義的精髓，首次出現于20世紀初什克洛夫斯基的《詞語的復活》（1914）。陌生化，顧名思義，就是使之陌生，它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取消前在性，就人們對事物的認識進行重構，從而延長審美過程，以增強審美難度和審美感受。詩歌語言中的陌生化尤為明顯，本文運用陌生化理論從奇特的隱喻、用詞的背離和超常意象的重新組合以及用文字游戲進行的加密與解碼等方面對希瑟·麥克休（Heather McHugh）的詩歌《語言課，1976》（Language Lesson，1976）語言的陌生化進行了分析。

關鍵詞：陌生化 詩歌語言 隱喻 意象

一、陌生化

俄國形式主義起源于20世紀20年代初。它的誕生地有兩個，因此被分為兩個學派—— 一是發展于莫斯科的莫斯科語言學派，以羅曼·雅克布遜為首；一是形成于彼得堡的彼得堡學派，全稱詩歌語言理論研究協會，以什克洛夫斯基為首。這兩個分支都重視從語言學角度研究文學，著重探討文學的藝術形式及其發展歷史。

俄國形式主義的主張和理論主要有：第一，研究文學作品是研究作為客觀現實的藝術作品，不用管作者和讀者的主觀意識和心理；第二，文學創作的根本目的不在于審美目的，而在于審美過程；第三，文學批評的任務是研究文學作品本身，研究文學的內部規律，即文學性；第四，現代語言學的研究方法是文學批評采用的主要方法之一。

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手法的藝術》中正式提出了“陌生化”這個概念：“藝術的手法是將事物‘陌生化的手法，是把形式艱深化，從而增加感受的難度和時間的手法，因為在藝術中，感受過程本身就是目的，應該使之延長。藝術是對事物的制作進行體驗的一種方式，而已制成之物在藝術中并不重要?！笔部寺宸蛩够谡劦侥吧碚摃r指出，文學語言是實現陌生化的關鍵。由此他又提出了一個新問題：文學語言和日常語言的聯系與區別。應該說，日常語言是文學語言的直接來源，文學語言又是在日常語言的基礎上升華出來的。什克洛夫斯基認為，經過陌生化處理的文學語言喪失了語言的社會功能，而只具有詩學功能。在日常語言中，能指與所指的關系是固定的、一對一的；而在文學語言中，能指的范圍往往大于所指，也就是說，一個所指有超過一個的能指來表達，因此也就喪失了它的社會功能，這就創造了一種與前在經驗不同的特殊符號經驗。前在的語言是每個人都在使用的日常語言，陳舊而沒有新意；文學語言顛覆了我們的前在經驗，因而煥發著無限的生機和活力。

二、《語言課，1976》（Language Lesson，1976）語言的陌生化

《語言課，1976》（Language Lesson，1976）是美國女詩人希瑟·麥克休（Heather McHugh）的作品。希瑟·麥克休生于1948年，1996年至2006年擔任美國詩人學會理事，2000年被推選為美國文藝學會會員。出版過Dangers： Poems（《危險：詩》，1977），To the Quick（《心靈深處》，1987）， Eyeshot（《視野》，2004），Upgraded to Serious（《嚴肅升級》，2009）等詩集及Because the Sea is Black： Poems of Blaga Dimitrova（《因為大海是黑色：布拉加·季米特洛娃詩

歌》，1989），Poetry and Partiality（《詩歌與偏袒》，1993）等散文集，并被授予讀者文摘獎、古根海姆學者獎、麥克阿瑟基金會提供的天才獎等獎項。McHugh還編輯了詩文集New Voices： University and College Prizes（《新聲音：大學及學院獎》，1999），并在2007年被聘為Best American Poetry（《最佳美國詩歌》）系列詩集的客座編輯。

《語言課，1976》（Language Lesson，1976）寫于美國獨立兩百周年時，是希瑟·麥克休（Heather McHugh）的早期作品。下面我們分句來分析這首詩歌語言的陌生化。

（1） “When American say a man takes liberties， they mean hes gone too far.”字面意思是：“美國人要是說一個人狎昵隨意，就說明他做得過火了?！蓖ㄟ^這句話我們知道了“take liberties”等于“go too far”。這句話給人的感覺就如這首詩的名字——語言課，它告訴了我們兩個意義相近的英語詞組，但是這又有什么意義呢？俄國白銀時代女詩人額赫馬托娃認為，詩歌的重要因素有兩個：一是秘密，二是技巧。詩中不能沒有謎，猜謎的過程就是認識對象的過程。這句加密的詩語給了我們一個謎，吸引著我們繼續看下去從而解開這個謎。

（2）“In Philadelphia today a kid on a leash ordered bicentennial burger， hold the relish.”這句話的字面意思是：“今日的費城，有一個被拴著狗繩的孩子點了一份儲存了兩百年的夾餅，不要調味品?！逼渲?，“費城”和“兩百年”都與美國獨立兩百周年有著密切聯系，與詩歌題目切合?！氨凰┲防K的孩子”和“儲存了兩百年的夾餅”這兩個意象的重新組合極具陌生化。日常生活中反復出現的事物對人們已不再具有美感，人們看到它們的第一反應是考慮它的用處。什克洛夫斯基曾說過：“要讓對象成為一件藝術事實，需要把它從生活事實序列中解放出來?！痹姼柚腥魏胃杏X的表達都被稱為意象。意象的重新組合使人們拋開一切實用目的，將注意力放在事物本身，仿佛第一次接觸它，重新感受它的美。用“狗繩”來拴著“孩子”與日常生活背離。孩子為什么會被狗繩子拴著？如果家長用繩子把孩子拴住，這可以使孩子在距離上離他們很近；但是把孩子們當成狗一樣對待，又會使他們和自己在心靈上的距離越來越遠。這里面是否還有著更深層的意思，是否還包含著一個隱喻呢？“拴著狗繩子的孩子”是否也隱喻了生活在這一時期的美國人？我們不得而知?！皟Υ媪藘砂倌甑膴A餅”也相當奇特超常，試問一份貯藏了兩百年的夾餅還能吃么？這種用詞的背離和超常同樣構成了陌生化。陌生化理論認為，詩人唯有字斟句酌，推陳出新，才能與眾不同，獨樹一幟。俄國形式主義者們把語言組合的超常性視為陌生化審美特征之一，這里的超常性是指語言線性排列的組合方式有違常理，從而在審美感知上形成有意味的形式，即“通過相距較遠的詞語的并置來創造意義。

（3）“Hold is forget in American.”通過這句話我們知道了“hold”等于“forget”。正如（1）中涉及到的，這很可能是利用文字游戲對詩歌進行的加密，這樣我們又多了個需要解開的謎。

（4）“On the courts of Philadelphia the rich prepare to serve， to fault.”字面意思是：“在費城的球場上，有錢人正準備發球，或發球失誤?！边@句話為下文做了鋪墊，同時也暗示了如今的費城已不再是兩百年前那個充滿抗爭意識的革命者的費城了，費城也發生了變化。

（5）“The language is a game in which love means nothing， doubletalk means lie.”這句話的意思是：“語言就是一場游戲，在語言游戲里，愛意味著無，含糊其辭就是說謊（躺）。”上句中作者講到“球場”，與此句中的“游戲”呼應?！癓ove”在網球比賽中表示雙方均未得分，也就是“nothing”。我們知道“lie”有兩個意思，一個是“說謊”，一個是“躺”。這里作者取的意思似乎是“說謊”，但是看下去我們又會得到一番新的見解。從這句話我們可以知道，“love”等于“nothing”，“doubletalk”等于“lie”。這又是一次文字游戲帶來的陌生化，吸引我們繼續往下讀。

（6）“Im saying doubletalk with me.”結合上下文，我們可以知道，這里的“doubletalk”就是“lie”，而“lie”不是“說謊”而是“躺”。那么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我說，我們一起躺下吧?！敝i底現在正一點點地被揭開。

（7）“Im saying go so far the customs are untold， make nothing without words and let me be the one you never hold.”通過上文中的已知信息——“go too far”等于“take liberties”，“nothing”等于“love”，“hold”等于“forget”，我們可以把這句話解碼為：“Im saying

take liberties the customs are untold， make love without words and let me be the one you never forget.”作者前文中設置的密碼，在這句話里得到了解密，閱讀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原來作者想要說的是這么個意思。

然而，我們還要挖掘出這首詩的深層含義。作者認為當今的社會習俗相對于兩百年前顯然偏離了正常軌道，變得難以形容，這與（2）中“拴著狗繩子的孩子”和（4）中有錢人充斥網球場的費城似乎相互呼應。家長和孩子的關系變成了主人和狗的關系，在距離上很近，大家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在心靈上又隔得很遠；費城也不再是美國獨立時的具有革命性、歷史性的城市，與其他地方一樣，費城如今也變得如此物欲橫流。這首詩寫在美國獨立兩百周年的時候，兩百年來，美國社會的物質文明高度發達，但作者也提出了質疑——在如此高度發達的社會中，家人的關系都變得如此物質化，更別說人與人在社會上的關系了。我想，詩中這“被拴著狗繩的孩子”不僅僅是美國的兒童們，而是生活在這一時期的美國人，大家都相處在這樣一種人際關系中，看似很近、很親密，實則無比遙遠。詩中的“hold”等于“forget”也同樣暗示了這樣的道理，明明是抓住不放，最后卻消失遺忘。同樣的還有“take liberties”等于“go so far”，美國獨立了、自由了，然而美國的社會風俗卻偏離得越來越遠。這些拗口的文字游戲本身的內容是空洞性與文字形式的過分雕琢，暗示了現代物質文明高度發達下的精神萎縮。

三、總結

對日常語言充滿創意的改造是陌生化的主要途徑。本詩全詩呈現出陌生化理論“加密式”的表現形態，看得出Heather McHugh比較善于在詩歌中設置謎團，從而使詩中句句隱藏秘密，句句需要解碼。什克洛夫斯基認為，藝術的重要任務是提供解決任務的步驟，而不是答案。讀者在這種藝術形式的體驗和感受之中去猜測，去求助于自身經驗來獲得答案，從而發現，這些詩的含義是十分廣泛的。

陌生化雖然好處頗多，但過分強調陌生化就勢必會拉大作品表達和讀者鑒賞力的距離，當這種距離被擴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反而會造成文學作品與日常生活的脫離，從而使文學作品不被理解與接受，變為毫無意義的文字堆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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