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的愛情悲劇淺析

摘要：《雷雨》中的愛情男女以生命為代價博取幸福的愛情和人身的自由，換來的卻是魚死網(wǎng)破的結(jié)局。對愛情的不渝追求既顯示出命運的殘酷，也顯示出追求自由的執(zhí)著。這一方面緣于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另一方面也緣于作家的經(jīng)歷及命運觀。

關(guān)鍵詞：《雷雨》 愛情悲劇 自由 淺析

曹禺的《雷雨》是一部典型的悲劇，集中表現(xiàn)的是周樸園與侍萍、繁漪，周萍與繁漪、四鳳等之間不幸的愛情，愛情成為探討作品悲劇的命脈。

作品中愛情縱橫交錯，彼此牽絆，糾纏不清。情愛之網(wǎng)幾乎罩住了所有的人。他們以絕望的反抗來尋求解脫，換來的卻是“魚死網(wǎng)破”的結(jié)局——在解脫的同時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周樸園是悲劇的始作俑者，也是造成悲劇的罪魁禍首。大多數(shù)論者認為周樸園出身于剝削階級，虛偽、陰險、兇殘是其性格本質(zhì)，但問題的另一方面卻是，他的感情不乏真摯；在愛情上，他同樣是受害者。他對侍萍的感情誰又能否定不是發(fā)自真情？“他與侍萍，生了一個孩子，又再生一個，實在是非同尋常。誰都可以看得出來，這里面的愛是深厚的。推測起來，當初把侍萍趕出家門，以及要他娶名門閨秀，都是來自家庭的壓力，甚至就是家長的意志，周樸園別無他法，推測起來，他定是很痛苦的。因此這痛苦延續(xù)了三十年，一直到劇本的今天。”雖然后來娶了名門閨秀繁漪，但二人感情并不好。我想除了思想、性格的差距，周樸園對侍萍的留戀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失去侍萍他也失去了愛的激情，與繁漪的結(jié)合成為無愛的婚姻，和侍萍的點點滴滴成為他感情的唯一寄托。這直接導致了繁漪的悲劇，把這個具有個性自由與獨立意識的女性逼向毀滅的邊緣。可以說，追究愛情悲劇的根源，周樸園的專制家庭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正是家庭的專制導致了周樸園、侍萍以及繁漪的悲劇并將悲劇延續(xù)到他們的后代。

繁漪是受過新思想熏陶的具有個性意識與自主追求的女性，周樸園的欺騙、兇橫、冷淡以及對侍萍的念念不忘使她心如死灰。她對周樸園已經(jīng)徹底失望，她對周萍說：“你父親對不起我，他用同樣手段把我騙到你們家來，我逃不開，生了沖兒。十幾年來像剛才一樣的兇橫，把我漸漸地磨成了石頭樣的死人。”遇到周萍并對其產(chǎn)生感情才使她重新感到人生的意義，對未來有了希望。但他們的茍合一開始就注定是一場悲劇：不僅為道德觀念所不許，更缺乏現(xiàn)實的感情基礎(chǔ)——與其說他們的茍合出于感情，還不如說是出于共同的郁悶環(huán)境造就的相互同情。但繁漪還是拼命抓住周萍這棵救命稻草，夢想冒著亂倫的惡名換取幸福的愛情，也由此把周萍逼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周萍陷入痛苦的深淵：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亂倫的罪人！放縱之后是良心的譴責與內(nèi)疚！他希望借助四鳳離開周家、疏遠繁漪。留住周萍的希望破滅，繁漪失去活著的最后一點意義，決絕地采取了同歸于盡的方式：揭穿真相。結(jié)局自然是毀滅性的：不僅周沖、周萍、四鳳搭上性命，她與侍萍也成為瘋子，只能在修道院度過余生。她的絕望把《雷雨》的愛情徹底摧毀。正如繁漪把周萍當成救命稻草，周萍把四鳳也當成了感情的唯一希望。二人愛得如癡如醉。周萍緊緊抓住四鳳，夢想以此逃離家庭，逃脫繁漪的糾纏。可令人遺憾的是他和四鳳是同母異父的兄妹！他從一個亂倫走向另一個亂倫！《雷雨》的愛情男女就這樣彼此牽連、糾纏不清，不得不在感情的牢網(wǎng)中苦苦掙扎，絕望的反抗表現(xiàn)出感情糾葛背后對自由的不渝追求。

《雷雨》中的愛情始終貫穿著對自由婚姻的追求與封建禮教的叛逆。愛情男女一方面受著感情的羈絆苦苦掙扎，另一方面又矢志不渝地反叛封建禮教追求自由的愛情。繁漪更是代表性人物。

繁漪是具有雷雨性格的人。作為受過五四洗禮的她對生活與婚姻有著浪漫的想法。可無情的現(xiàn)實擊碎了她的夢：周家不僅把她騙進門，還要她過“非人的生活”；周樸園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對自己只有兇橫與冷漠。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她與周樸園形成一種對立關(guān)系，“在與周樸園形成的逼迫與掙扎、摧殘與抗爭的關(guān)系中，繁漪保持著抑制與不可抑制之間的內(nèi)在張力而使自己最終沒有沉淪絕望，在情感的尋求與失望關(guān)系中始終保持著一線微弱希望”。這線希望就是對自由的追求。對繁漪來說，感情就是她的生命，就是她活著的意義。“繁漪把情愛視為第一生命，執(zhí)著地把情感的要求和生命的存活推向尖銳的關(guān)系沖突中，堅定地選擇情感之花的促發(fā)而不顧生命之花的凋殘。”這種對情感的追求超過對生命的留戀也正是五四自由思想的具體體現(xiàn)和延續(xù)。周家那種壓抑的氣氛更是窒息地使她喘不過氣來。在此情況下她與周萍的茍合就不僅僅是出于性欲的發(fā)泄，更有感情的釋放。周萍一方面滿足了她對愛情的向往，另一方面則由于環(huán)境所迫與自己有著共同的遭遇和更多的交往機會。與周萍的感情看似偶然，實屬必然，也只有周萍才能給她獲得逃出周家的機會。她對自由追求的大膽和決絕也是以生命為代價做的最后搏斗。

周樸園既是害人者，也是受害者。在大年三十晚上把侍萍母子趕出家門顯示出他的殘忍，也顯出他的軟弱，更顯示出封建大家庭的罪惡。封建大家庭毀滅了周樸園的愛情，也毀滅了他的理想。他的性格發(fā)生扭曲，裂變?yōu)榉饨彝サ男l(wèi)道士。面對長相漂亮具有青春活力的繁漪他毫不動情，而是把心思全部用在侍萍身上。這既是留戀侍萍的溫柔賢淑，更是祭奠他的理想追求。對侍萍的留戀與其說是留戀侍萍這個人，還不如說是留戀被剝奪的美好的愛情與自由，更可怕的是他的不幸起了連鎖反應，繁漪竟然與他的兒子周萍茍合在了一起并最終釀出悲劇。封建禮教在壓制自由的同時也宣告了自己的破滅。周樸園對封建大家庭的妥協(xié)，對封建禮教的遵從直接釀就了悲劇。繁漪、周萍、周沖等以實際行動實踐著對抗封建禮教的反抗，表現(xiàn)出對真摯感情的向往和個性自由的不渝追求。

曹禺是受五四思想影響成長起來的新青年。在他的成長經(jīng)歷中既有大家庭親人的關(guān)愛，也有等級秩序所造就的孤寂；既享受錦衣玉食，又見到殘酷的階級壓迫和人情淡漠。這些都積淀在他腦子里成為后來創(chuàng)作的先導。進入學校接受先進思想的教育，曹禺有了機會也有了可能回頭審視自己的出身以及現(xiàn)實的社會，有著陽光情懷追求春天氣息如周沖一樣的他把自由作為最高的追求目標。可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又是那樣的殘酷，對自由的追求似乎注定只是無謂的掙扎，現(xiàn)實的悲劇也就不可避免。從根本上說，曹禺是一個對自由渴望的人，1986年他寫的一首詩可以從一個側(cè)面表現(xiàn)出其內(nèi)心對自由的渴望：“雷從峽谷里滾響/莽原上的每一顆草在哆嗦/我聽見風吼，黑云從烏暗的天空狂壓頭頂/從云里垂下來粘乎乎的東西/那是龍的尾？龍的舌？/像無數(shù)的鉤，鉤住我的眼睛，心，耳朵和我的手/……俄向天高喊：來吧，我不怕，你壓不倒我/……/自由的風吹暖我和一切/我站起來了，因為我是陽光照著的自由人。”對自由的追求與追求的不可得必然激發(fā)其悲劇意識。

作家天生對人有一種敏感，對人類的命運有著獨到的認識。“他對現(xiàn)實生活和戲劇有一種與別人不同的悟性，他能看穿人的靈魂，關(guān)切人的命運，在創(chuàng)作中以他特有的方式表達看似平常的正義感卻能強烈震撼并且凈化觀眾的心靈，給人以向上的精神力量。”曹禺對人類特別是人的心靈的獨到認識以及戲劇的悟性，使他的作品充滿了人性的掙扎。獨特的成長經(jīng)歷更使他把愛情聚焦于自己熟悉的大家庭。古今中外悲劇意識的接受，使他有了把人性以及愛情的殘酷展示給觀眾的可能。曹禺在創(chuàng)作中訴說著大家庭的罪惡與人性的殘酷，通過日常生活的矛盾展示著人的復雜內(nèi)心和上天的殘忍。當愛情男女將生命當作贏取愛情的籌碼時，人的復雜內(nèi)心與上天的殘酷得到淋漓盡致的揭示。周萍深受家庭牢籠與繁漪的感情之苦，夢想抓住四鳳尋求解脫。可殘酷的命運卻使他不得不面對亂倫——娶母、娶妹的現(xiàn)實。最終不得不在良心的譴責與輿論的壓力下以自殺換取解脫。他們的悲劇結(jié)局再一次顯示出命運的殘酷。“《雷雨》所顯示的，并不是因果，并不是報應，而是我所覺得的天地間的殘忍……”在《日出》《原野》等劇作中作家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這樣，殘酷的命運與自由的追求就有了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人類在大自然面前只有兩種結(jié)果：屈服或毀滅。當他們?yōu)樽杂刹桓是r，最終的結(jié)局也只能是被命運所毀滅。絕望的反抗換來死的解脫，他們的悲劇源于追求自由的絕望與決絕。

其實，愛情悲劇不過是窺視人類悲劇的窗口，由愛情悲劇我們更窺探到人性的殘忍與命運的殘酷。曹禺的悲劇從更廣泛的意義上來說更是人類追求自由與自由不可得的悲劇，《雷雨》的愛情悲劇不過是自由不可得的一個縮影。曹禺劇作中的愛情悲劇是追求自由與自由不可得的悲劇。

作者：張連義，文學博士，蘇州大學博士后，菏澤學院講師，主要從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