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機構”壹基金

周執

蘆山地震后，公眾捐款就像一股股涓涓細流匯入壹基金賬戶。

創造的捐贈神話，是許多民間機構難以望其項背的。而當它與受體制鉗制的紅十字會相提并論時，更顯得意義非凡。

與此同時，爆棚的愛心，讓僅有38名執行成員的壹基金每天都處于超負荷運轉中。巨額捐款更讓壹基金如履薄冰。面對網友的熱議和期待，壹基金反倒謹慎了起來。采訪中姚遙一再向記者表態，“總體來說，壹基金還是小機構、小機構。”

4月20日上午11點，睡到自然醒的小莫從床上坐起來，打開筆記本，照著慣性點開了QQ。突然跳出的一則彈窗信息讓她吃了一驚——四川省雅安市蘆山縣在當天上午8時發生了7.0級地震。她本能地想起了五年前發生在汶川的一幕。那時小莫還在念大四，突如其來的8級地震，讓一名舍友和遠在綿竹的家人失去聯絡，有好幾天都把自己蒙在被窩里哭。有一陣，宿舍里盡是肅穆的氣氛，每個人都懷著悲傷，又心照不宣地沒有說出來。

幾個小時后，雅安地震的新聞成為了牽動舉國的頭條，登上了大大小小的媒體。

傍晚六點多，有朋友在微博上轉來了一條“壹基金”號召捐款的信息。小莫對“壹基金”印象不錯，這多少得歸功于李連杰。她坐在電影院里看過他主演的《海洋天堂》，被感動得一塌糊涂。

當下，小莫決定做點什么。她點開了網上的鏈接，映入眼簾的是支付寶的E公益平臺。在壹基金雅安救援項目下，她果斷地在捐贈金額里填上了100。

100塊是個微不足道的數字。但是在此次蘆山地震中，卻有數百萬名像小莫一樣的捐贈者選擇用錢包，自發地向壹基金投出了信任的一票。截至5月3日，壹基金收到定向雅安的捐款已高達2.4億元，物資捐贈價值超過1500萬元。在這些定向雅安捐款中，除了52%來自機構外，其余48%均來自個人，捐款人次亦多達297萬。這個紀錄還在被持續刷新。

捐款流向

無數匯入壹基金賬戶的公眾捐款就像一股股涓涓細流，經合作發展部門統計后，最終匯入了壹基金的大池子，并交由災害管理部門來實際運作。

這些錢去哪里了？

壹基金傳播部副總監姚遙告訴記者，實際的救災有自身的邏輯，“不能老按小額捐贈的思維去考慮捐款流向的問題。救援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地震發生第一時間沒有任何捐款進入，但是行動已經開始了。不能說我們收了錢，然后就一筆一筆對用到了哪里。”

壹基金的確在地震發生后的半小時內就啟動了應急預案。

20日當天，壹基金成都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與陜西、四川的救災伙伴分別抵達蘆山縣城。來自壹基金救援聯盟第一梯隊的四支救援隊共64人開始在災區一線展開災民搜救工作。

與此同時，“聯合救災”團隊則同步開展第二階段的災后安置工作。帳篷、棉被、應急燈、食物和消炎藥等生活物資從四川、陜西和貴州的備災倉庫起運，在地震當日便抵達了雅安。今年初剛剛與壹基金建立戰略合作伙伴關系的可口可樂公司，也在第一時間內捐出了雅安倉庫的3000箱水，通過大卡車運到了最前線，成為了最早到達災區的物資。

隨后，前方救援人員經過調研，不斷將災區的實際需求反饋到后方，此時陸續流入的善款才算是真正派上了用場。

比如，某個鄉缺棉被，那么一線工作人員就去做現場比價，通過各種渠道，采集三方以上的報價數據。實際上，由于壹基金與沃爾瑪和華潤有合作，這兩家大型商超作為技術支持，總是能夠快捷地為其提供一線供應商信息。

一旦前線人員根據報價完成比價報告，便發回后方綜合辦和財務部一起審核，通過之后才可以簽訂采購合同。最后財務部門再將所有材料交給招商銀行。

自2012年1月以來，招商銀行便作為首家公益慈善基金的獨立第三方托管人正式參與到壹基金的運作環節。所有資金流向都需要經過招行的形式審核。直到完全通過，才能最終撥款、發貨。

此次緊急采購的物資，有不少是從成都倉庫發出的。物流人員拿著出庫單到達指定地點后，再由當地志愿者進行清點，然后根據當地社區的花名冊逐一發放到個人，并簽字確認。

不過，在救援后期，由于大量民間救援物資和人員的涌入，災區的物流系統一度出現了崩潰。一名哈爾濱男子，捐贈了價值50萬的奶粉，結果在途中卻找不到他的貨了。無奈之下，他只能逼著順豐公司沿途一個個倉庫地找，最后只在壹基金的倉庫里找到了一半。

混亂中，壹基金的運力也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困難。通常情況下，秘書處會向理事會匯報情況，由理事們幫忙想辦法。而這一次情況特殊，前方人員、秘書處和執行理事長王石等都在同一個微信群里互相喊話。

關鍵時刻，招商物流伸出了援手。這當然是理事馬蔚華的功勞，也歸功于各方力量的有效聯合，來自萬科四川分公司的志愿者則包辦了成都的物流分揀工作。

愛心之“苦”

然而，并非所有的愛心捐贈都能帶來正面結果，有時情況也會變得不可收拾。

自從三家快遞公司高調宣布免費郵寄賑災物品后，許多熱心市民便紛紛給壹基金寄去了大量零散物資——1桶方便面、2瓶礦泉水到3包衣服、4盒藥品、5本圖書，五花八門。

“對零散捐贈有大量的甄別工作，我們都快成郵局了，光分揀就浪費了不少人力，要把每個包裹都拆開檢查，食品有沒有過期，衣服有沒有消毒。有人吃了一半的奶粉也打包發過來了，這些都算愛心，但災區不是垃圾桶，我們接收了物資就要想辦法負責。”

姚遙認為災區的普遍心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志愿者們只能將其中的吃喝拉撒用品制成一個個家庭小型生活套裝，才算是解決了部分發放問題。

“在救災專業化程度不高，災區缺口大的情況下，這些七零八碎的物資拼起來的確能發揮出作用。但是現在的情況是，我們的救災水平和生活水平已經遠遠領先于我們的捐贈習慣了。”姚遙感慨道。

對地震救援中壹基金的整體表現，創綠中心創辦人盧思騁給予了較高評價，他認為這是5·12后民間救援的一次巨大進步。不過，走訪中也有人向記者抱怨，壹基金作為一個募款能力超群的平臺直接參與救援項目，容易造成資源的重復建設。

而有著70余年救援經驗的國際慈善機構樂施會則更加有規則。

以物資捐贈為例，樂施會中國項目副總監李念先告訴記者，考慮到食物的品質、保質期、災民的飲食口味等，樂施會不會接受食物捐贈；而考慮到分發的人力成本及難于合適分配，樂施會也不接受個人的少量物資捐贈。對于能符合災民需求的物資且質量有保障的大宗物資，捐贈者必須同時承擔運送到災區的費用。截至5月16日，樂施會為雅安地震在香港及澳門向公眾募捐，共籌得七百萬港元。顯然港人已經習慣于用鈔票表達他們的善意了。

李念先告訴記者，樂施會的一個重要的工作原則就是善用有限資源，擴大效益。為避免與政府和其他機構資源重復，他們通常會預先聯系其他救援組織，了解對方情況，并提前溝通自己的救援計劃。在政府及各方為災區提供大量的瓶裝水的情況下，樂施會則支持水管采購，由村民投工投勞維修，長遠解決飲用水問題。在得知政府已對災民發放每人每天1斤糧食后，他們果斷調整了賑災方向，把原定采購大米的基金改為采購更多的彩條布。

對此，盧思騁指出：“地震救援就像是一場足球比賽，民間機構需要從自己的優勢出發，選擇合適的位置。只有前鋒、后衛、中場、教練、隊醫，每一個人都密切配合才能贏得比賽。而要做到這一步，社會應該給壹基金更多的時間。”

如履薄冰的壹基金

壹基金創造的捐贈神話，是許多民間機構難以望其項背的。而當它與受體制鉗制的紅十字會相提并論時，更顯得意義非凡。網友的熱議和期待，讓壹基金反倒謹慎了起來。采訪中姚遙一再向記者表態，“總體來說，壹基金還是小機構、小機構。”他把此次捐款的成功歸因于技術應用。“2008年汶川地震時，我們的捐款主要是依靠短信，但今年我們的短信渠道沒有了，主要依靠互聯網，像天貓店、支付寶、騰訊樂捐、新浪微公益，這些產品上線的時間都不長，效果卻很顯著，所以說新技術渠道太重要了。”

數據顯示，在此次地震中，公眾基于互聯網的在線捐款至少6000萬。有超過1/3的捐贈是通過支付寶完成，其中就包括許多像小莫一樣的小額捐贈者。在支付寶平臺上，人們還能看到不少兩分、五分、一毛或五毛錢不等的單筆捐贈。

這些讓人啼笑皆非的數字，居然來自淘寶賣家。他們將自己的產品設為“公益寶貝”，每交易成功一筆，便選擇從中捐出一點零頭。此外，壹基金天貓店亦為蘆山地震貢獻了近1100萬元的捐款，他們特別設計的一個價值30元的虛擬產品，由買家購買。超過50萬的成交量極大地考驗了服務器承受能力。工作人員在后臺打開了所有能用的電腦，掛著自動確認的功能，還是忙不過來。

突然爆棚的愛心，讓38名執行成員的壹基金每天都超負荷運轉。為了應對捐款人的大量咨詢，一家專業電話呼叫服務公司在過去的四年里，一直在給壹基金做無償服務。該公司在地震救援高峰期一度為其開通了60條熱線。直到5月初，每天仍有800個捐款人打電話進來。“如果沒有專業公司相助，我們工作人員只能全部接電話去了。”

令壹基金頭疼不已的是后續善款的使用問題。4月28日下午，德勤派出了兩名審計經理李英杰、練瑤瑤抵達成都，對壹基金物資接收及發放情況進行調查。截至5月12日，壹基金為雅安地震救援行動撥付救災物資共計2197萬元。所有的捐款人都在關心，余下的2億多善款到底怎么花？壹基金只能如履薄冰。

5月7日上午，壹基金在北京緊急召開臨時理事會。秘書長楊鵬提出資金配置的原則，即個人小額捐款主要用于中短期緊急救援和過渡安置，企業大額捐款則通過溝通引導，用于中長期災害研究，大體是一半一半。“小額捐贈的網民，更愿意接受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一包一包的救災物資，一棟一棟的房子。”不過該原則并未獲得表決。理事會最終通過的是中長期規劃思路，至于具體的預算和方案要到8月份才能完成。

面對國內出現重大災難的救援表現，北京大學法學院非營利組織法研究中心主任金錦萍指出，對于慈善組織來說，不是簡單地獲得不特定公眾的捐款越多越好，因為善款本身是一個很沉重的負擔。她說：“如果大家把善款都給壹基金，就把壹基金給害死了，因為機構本身沒有這樣的執行能力，一定會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