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亮
【摘要】在實體法上可以對整體債權作任意分割是毋庸置疑,何以在訴訟法上這種任意分割行為卻在學者間產生了爭議?這主要是由于訴訟法上的訴訟標的理論、二重起訴的禁止以及既判力等理論造成的。筆者擬對這些理論上的爭議做一梳理,并分析一部請求訴訟的可行性與否及其適用標準。
【關鍵詞】請求之訴;債權人;分割
在生活中,常可見債權人就所有債權的部分向債務人為主張,請求債務人部分履行。例如債權人有十萬元債權已屆清償之期,則債權人可僅就其中的五萬元要求債務人部分履行。這種債權人將整體債權為任意分割并請求的行為在生活中屢見不鮮。但債權人在訴訟中是否仍然可以實施這種部分請求的行為,則存在較大爭議。而所謂的一部請求訴訟,或稱部分請求之訴,就是指對于以在數量上具有可分性的金錢或其他替代物為給付內容的債權,債權人將其在數量上任意加以分割而分別就其中的部分債權進行請求的情形。
一、比較法上關于部分請求之訴的研究
就域外的研究來看,對于一部請求訴訟主要觀點有:肯定說、限制說和否定說三種。所謂肯定說是指承認一部請求訴訟,日本學界的通說認為應當全面地、一般地允許當事人提起部分請求訴訟,也即允許當事人任意分割債權而提起訴訟。這種學說的理論依據主要是認為當事人主義的訴訟模式是實體法上當事人自治原則在訴訟法上的投影。
而限制說,則認為不可一概地對所有的一部請求訴訟加以肯定。應當加以區分和限制。其主要限制條件為是否是明示的一部請求訴訟。若當事人在訴狀中或在庭審的言辭辯論之主張中明確其所請求的為特定債權的一部分,就稱之為明示的一部請求訴訟。反之,若未明確者就是所謂的默示的一部請求訴訟。限制說的理論依據同辯論主義的主要機能相同即對對造的保護,防止突襲裁判。因對方當事人視該請求為全部債權和一部債權時其抗辯方法會存在差異,甚至會考慮到訟累而徑行為自認。故非明示者不得再就剩余債權為訴訟系屬。
否定說則指不分明示或默示,一概否定一部請求之合法性。持此學說的日本學者主要有新堂幸司和高橋宏志。這與日本學界以“糾紛的一次性解決”作為訴訟目的論有很大關聯。主張否定說的其它學者提出了縱然當事人可以在訴訟外就債權為實體法上的權利任意分割,也不得在訴訟上為任意分割并系屬。原因在于民事訴訟為國家制度,系就當事人之間糾紛為公權的解決,自與當事人私權行使有差異。德國學者主要是從既判力角度來論述的,即所謂的既判力的兩面性。其認為既判事項的拘束作用具有兩面性,一方面承認債權為特定數額,勝訴方可就該勝訴債權請求執行,另一方面在勝訴方也不得超越判決主文確定的限額以外請求執行。即判決主文應當以當事人請求之范圍為限,剩余部分的請求權應前訴判決獲得既判效果而產生遮斷效,不得再次訴訟系屬。
二、部分請求之訴的理性分析
有學者認為后發性后遺癥的請求權存在實際上導致了部分請求之訴的進一步復雜化。受害人初次主張權利后,往往會發生后遺癥之情形,而必須得為再次的訴訟系屬。如果否定后訴顯然是過于嚴苛的,實踐和學說上都認可這種再訴的適法性。為了論述該適法性而將此情形納入部分請求之訴理論中來是多數觀點。但此與其它一部請求之訴存在很大差異。即在此情形下,受害人的債權是因后遺癥而產生的,該部分債權的具體數額甚至是否會產生,受害人都是無法預測的。即導致同一侵權之債的可分割不是當事人故意為之,而是不可預測的后果。所以,這種情形應當獨立于部分請求之訴作為另一類問題討論。筆者深以為然,應當將部分請求之訴限定在整體債權確定,系當事人故意保留造成的分割訴訟標的的現象。下文也將以此作為分析對象。
縱觀國外的上述三種理論,就其根源來說是不同的訴訟目的論和訴訟標的理論造成的。在以糾紛的一次性解決的訴訟目的論的指引下,其必然確立的是所謂的新訴訟標的說,這種學說要求糾紛一次性解決,要求以整個實體法秩序的視角來看,是肯定一次性給付還是肯定二次性給付的考量中來確定訴訟標的的個數。因此,其必然會否定這種人為的對整體債權做任意分割的形式,否定后訴而堅定地站在否定說的立場上。而如果以實體法秩序維持說為訴訟目的論,堅持舊實體法說,則比較容易理解這種分割。因為其最終目的是為了保障當事人的實體權利,而不太注重糾紛的一次性解決,允許再訴。而限制說則可謂是這兩種學說的折中,既兼顧到了糾紛的一次性解決也保障了當事人的實體權益。因此,作為近來學界的通說。
限制說的限制點主要是在當事人究竟是明示其請求為一部請求還是默示為一部請求而有差別。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當事人如果是明示的一部請求,則對造當事人可以在口頭辯論終結前提出反訴從而使得該剩余部分仍然會被審理。另外應當注意的是即便是在限制說中,也并非所有的明示的部分請求訴訟的剩余部分都可以再次訴訟系屬。通常學者對于部分請求還有另外一點限制性的規定,即前訴是否勝訴來加以區分。如果部分請求勝訴,則允許就剩余部分再次訴訟系屬。如果部分請求敗訴,則剩余部分不得再次訴訟系屬。對于這種解決問題的理論依據,主要有兩種解釋。其一、從原告的訴的利益來判斷。如果前訴判決敗訴,則意味著法院做出了整體債權不存在的判斷,則原告剩余部分債權的請求權已經被前訴判決遮斷。因為缺乏訴的利益而無法再訴。其二、是新堂幸司教授提出的爭點效理論。即前訴中關于整體債權不存在的判斷,必然是前訴經認真辯論的爭點。其也構成了后訴判決的前提,故在后訴中會成立爭點效。因在后訴中必然會遭受爭點效的遮斷,而否定后訴提起。這種理論并不否定后訴的提起,但否定了后訴的勝訴。這種敗訴的部分訴訟不得再次訴訟系屬也為國外的判例所認可。
由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就國外通說而言,僅僅在原告明示其訴訟請求為部分請求,且原告就該部分請求獲得勝訴的效果之情形下,才允許原告就剩余債權為再次訴訟系屬。其理論的立足點主要是誠實信用原則和爭點效理論以及訴的利益的判斷。
三、我國一部請求訴訟的理論與實踐
如果將侵權案件中的后遺癥情形排除在一部請求訴訟之外,那么我國幾無關于此類訴訟的明文規定。唯一涉及到此類訴訟的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事案件適用訴訟時效制度若干問題的規定》(下稱訴訟時效規定)第十一條:“權利人對同一債權中的部分債權主張權利,訴訟時效中斷的效力及于剩余債權,但權利人明確表示放棄剩余債權的情形除外”。即在訴訟時效的中斷效力上規定了一部請求訴訟。那么究竟我國采取的是上述三種方式中的哪一種方式呢?按照法條的解釋,若權利人未明確放棄剩余債權的,則訴訟時效的中斷效果及于該剩余部分。就是說無論當事人是采取了明示或者默示的方式,只要當事人未對該部分債權作出了放棄的處分,則剩余債權都將產生訴訟時效的中斷效果。需要注意的是,《訴訟時效規定》所說的明確并不是指當事人是否明確其訴訟為部分訴訟,而是指是否明確拋棄了剩余債權的主張權利。
就前述域外的三種學說而言,其本身都沒有絕對的判定標準,或者某種學說觸犯了嚴格的禁止性規定。都是在各種利益比較衡量中得出的結果。相對而言,限制說因為兼顧的利益較多,而成為大部分國家的通說。筆者認為我國也應當采取以限制說的做法。將一部請求訴訟區分為明示和默示兩種。僅明示的一部請求訴訟可以就剩余部分再訴,并且該一部請求訴訟必須獲得了勝訴的判決。這是因為在我國并沒有嚴格的在判決書中區分判決主文和判決理由。往往判決理由自然地在后訴中被引用,賦予其既判力的效果。就實際而言,雖然這種整體債權存否的判斷并不能取得既判力的效果,但賦予其爭點效還是適當的。考慮到爭點效的遮斷作用必須是當事人援引,而我國并未奉行嚴格的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因此即便當事人未援引,法院也會主動適用。所以,更加要限定僅在部分請求勝訴之情形下方可就剩余債權再訴。
即便認可我國應當認可部分請求之訴,但是下述問題也應當加以討論。
首先,剩余部分的提起訴訟時的管轄問題。在部分請求訴訟中,應當引入管轄恒定原則,即就剩余部分權利提起的訴訟,其管轄權恒定于受理前訴之法院。之所以應當如此規定是因為,我國法院的裁判文書并非完全公開,后訴法院如果和前訴法院不同,后訴法院可能會重新做出判斷,并導致前后判決之間相互矛盾。另外在前訴判決已經獲得既判力效果之情形下,在另一法院重新審理也是對審判資源的浪費。最后不應當忽視的是,在前訴判決中,當事人的很多證據資料會被前訴法院收取裝訂,如果在其它法院再訴也不利于后訴原告的舉證。
其次,在審理剩余部分的后訴中,是否允許被告重新提出證據,形成新的抗辯。筆者認為,在剩余部分的審理過程中,后訴被告可以就剩余部分的具體數額提出證據并抗辯。但是否允許被告對整體債權是否存在重新提出抗辯應當慎重對待。在前訴判決生效后,整體債權存否已經獲得確定。在被告沒有新事實的情形下不應當允許被告重新抗辯。而所謂的新事實應當參照再審中規定的事實來確定。即在前訴判決生效后,關于前訴中整體債權的所有事實都被確定,原告在前訴中未主張該證據,應當承擔證據失權之效果,否則必然會存在前后相反的矛盾判決。即后訴被告可就剩余債權之具體數額為抗辯,而就整體債權之存否非有再審事由不得抗辯。
因訴權濫用之禁止而限定部分請求訴訟之分割次數和起訴方式。允許原告將整體債權為分割并起訴。但僅可分割一次。即一個整體債權僅能拆分成兩個訴訟標的分別訴訟。若拆分成三個或三個以上,則構成權利濫用。應當按照訴權濫用之禁止,確認原告因缺乏訴訟要件而導致行為不適法,駁回這些濫訴。同時分割后的訴訟標的也不得同時向數個不同法院提起訴訟。這種同時向數個法院提起的行為實際是就同一事實要求不同法院審理,造成了審判資源的浪費,構成訴權的濫用,另一方面也有可能導致不同判決的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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