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緒軍 張緒國
摘要:世人皆知林紓的譯才,林紓實則也是一位編輯家,且具有出色的編輯能力、豐富的編譯思想。
關鍵詞:
林紓 翻譯奇才 編輯 編譯 思想
一、林紓其人與主要編譯貢獻
“近代文學家、翻譯家”是世人賦予林紓(1852—1924)的大譽。林紓為光緒年間舉人,古文造詣很深,卻不懂外文。他先后與朋友王壽昌等人合作編譯外國小說,包括英、法、美、比、俄等十幾個國家的幾十位著名作家的作品達百余種,數量之多甚為罕見,故又被譽為“譯界之王”。[1]代表性編譯作品有法國小仲馬的《巴黎茶花女遺事》、英國哈葛德的《天女離魂記》、英國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德》、英國司哥特的《撒克遜劫后英雄略》、俄國托爾斯泰的《恨縷情絲》、笛符的《魯濱遜漂流記》、西班牙塞萬提斯的《魔俠傳》等。通過自己的工作,林紓向世人介紹了一大批國外著名作家,如莎士比亞、小仲馬等。
至今仍鐫刻在三山陵園的“譯壇泰斗”[2]四個大字,代表著今人對林紓的共識。從康有為的“譯才并世數嚴林,百部虞初救世心”,[3]到譚正璧的“介紹西洋近世文學最多的一人而且又是第一人”,[4]人們更多把目光瞄準的是林紓在翻譯上的貢獻,卻忽視了其在編輯方面的才能。
二、林紓是杰出的編譯家
中國國家圖書館收藏的林紓編譯的第一部譯作《巴黎茶花女遺事》的原刻初印本(1899年),封面上寫著:“[法]小仲馬原著,曉齋主人述,林紓編譯”。1907年,林紓編寫了中國第一部以“國文”命名的中學語文教材《中學國文讀本》。1916年,把《修身講義》交由商務印書館出版,這是他一生編寫的唯一一部修身教科書。這兩部教材完全可以體現林紓的編輯能力。錢鐘書曾稱贊其翻譯是“編輯方式的創造”。另外,從王壽昌等人與林紓的合作方式來看:先由王壽昌一字一句說出法文小說原著意思,林紓則在一側迅速以漢語把它編成文章,且為帶有桐城派風格的古文。將當時的國語口語直接加工成古文,體現出的是林紓相當高的編輯工夫。林紓的編輯能力除體現在編譯作品外,還表現在他直接用國語寫了很多小說,如《京華碧血錄》《巾幗陽秋》《冤海靈光》《金陵秋》等。還有古文研究著作《春覺齋論文》《韓柳文研究法》《左傳擷華》《左孟莊騷精華錄》等。[5]
一些學者在文稿中說林紓完成譯作初稿后,往往不愿意做后期校對、修改等工作,這就很自然地讓人懷疑林紓的編輯能力。實際上,林紓在編譯外國圖書時出現過一些錯誤,倘若出版方要求修訂謬誤,就需譯者重新謄寫,諸事纏身的林紓只有請人代勞。“因為譯得快,所以字跡異常潦草,且常出現誤字,這就需要像我父親那樣心細的人為他一一校正謄清,然后送交出版社。”這段文章說明林紓還是比較重視文字校對工作的,只不過是由于自己事多,而請了別人代勞。筆者推測,至少在林紓剛開始編譯自己的處女作——《巴黎茶花女遺事》時,肯定是自己親自參加校對等工作的,只不過到了后來,約稿太多,忙不過來,就不親自做校對等需極大細心的工作了。
上文從實踐層面證明林紓確實從事了很多編輯工作。再從詞義上論證一下林紓是不是編輯。何為編輯?很多工具書一般表述為組織、采錄、收集、整理、纂修、加工、審定各種精神產品,使之傳播展示于社會公眾的工作過程。何為翻譯?一般認為構成翻譯的要素有三:原語,即翻譯的起始語;譯語,即翻譯的目的語;譯者,即翻譯的行為者。基于上述概念,筆者認為,從局部看,林紓將外文圖書從中文國語口語到中文古文的加工過程,屬編輯范疇。從整體看,將一種語言變成另一種語言,又屬于翻譯范疇。由于林紓還編撰了不少的國語圖書,存在相當多的編輯行為。所以,筆者認為,將林紓定性為編譯、編譯學家比較準確。
三、林紓的編譯思想
1. 編譯圖書時須考慮讀者特點。林紓編譯外國名著時用了很多本土化的語言,才得以受到讀者的歡迎。《巴黎茶花女遺事》一書林紓傾注自己的情感并以優美的古文述說,讓世人樂于接受。《茶花女》原版法語著作中,有一段對妓女的描繪,但在林紓的《巴黎茶花女遺事》中被去掉了。原因何在?因小仲馬表現出的是對妓女的同情,顯然不符合林紓那個時代大眾的道德價值觀,也就不能被讀者接受。《茶花女》中還有很多含有宗教色彩的詞語,由于中國讀者不熟悉,也被刪掉了。
自1907年起,除編譯外國圖書,林紓還進行古文的編著和經學的闡釋。《中學國文讀本》即林紓這一時期獨立編撰國語圖書的經典成果。林紓在評注編纂國文教科書時,已自覺地注意了對國人進行傳統道德觀、價值觀的教育,目的是“于學堂中倡明圣學,以挽人心”。教材編排較符合兒童心理特點,便于接受。作為一個熟讀經史百家的古文大家,林紓對學習古文的甘苦、領受方式自有切身體會,因此在編排方式上能夠推己及人,遵循兒童心理成長規律。《中學國文讀本》發行凡例說:“本書為中學校之用,其編排順序不變,由清而上推至明、元、宋、唐,而六朝,以至于秦漢三國,由近及遠,由淺及深,循序漸進。于文中大節目處特加圈點并附評語以引起讀者之注意。”[6]凡例中,林紓將離學生生活時代較近的作者所著的文章編排在第一冊,容易引起學生的親近感。秦漢之文,去古遙遠,且確有晦澀難懂之作,林紓將其編在4年后才用的第七、八冊上,隨著學生生理、心理的成熟和文學修養的提高,這些文章已較易接受。為使學生更易理解,在每冊前面,林紓均作有言簡意賅的序文說明,于每一課中之要緊處加以眉批,以期起到導引、助推之目的。
2. 編譯外文圖書時要保持原著的風格。林紓編譯外國圖書時,要求除在內容方面要與原著相符外,還在風格上追求一致。盡管其不諳外文,但卻編譯出了諸多不同題材、風格的作品。如男歡女愛的愛情故事、跌宕起伏的戰爭故事、驚心動魄的鬼神故事等,吸引了讀者的眼球,滿足著不同的品位。在闡述翻譯體會時曾言:“余雖不審西文,然日聞其口譯,亦能區別其文章之流派,如辯家人之足音。其間有高厲者,清虛者,綿婉者,雄偉者,悲梗者,淫冶者。”[7]林紓雖不習西文,但憑著對原著的揣摩理解,運用自己精湛的文筆,仍保持了原著的獨特風格。
3. 編譯外文圖書時編譯者可稍加渲染。保持原作的風格并不代表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呆板式的編譯。基于這樣的思想認識,林紓編譯作品時有了發揮空間。在譯著《孝女耐兒傳》中,胖婦人唆使主婦的母親為主婦出氣這段,用中國式幽默傳神地表達出原文的幽默,更渲染了氣氛,保持了原著風格。林紓認為譯著的內容符合中國讀者的習慣很重要,且還要讓譯著更好地為現實生活服務,譯者可對原著稍加渲染,進行一定的文字加工。如《滑稽外史》原著中說:時裝店的領班那格女士聽見顧客說她是“老嫗”,回到縫紉室后,披頭散發地大吵大鬧,把滿腔妒憤都發泄在年輕貌美的加德身上,她手下的許多女孩子也附和著。[8]林紓這樣處理這段文字:“那格…始笑而終哭,哭聲似帶謳歌。曰:‘嗟乎!吾來十五年,樓中咸謂我如名花之鮮妍!——歌時,頓其左足,曰:‘嗟夫天!又頓其右足,曰:‘嗟夫天!十五年中未被人輕賤。竟有騷狐奔我前,辱我令我肝腸顫!”[9]讀此譯文,仿佛一幅女人間的戲劇場面活靈活現于讀者面前。作為高明的文字大家,一旦覺得原作的某個地方描寫不能淋漓盡致,就會忍不住地添油加醋渲染一番。如錢鐘書先生所言,“林紓隨時隨地準備表演一下他的寫作技巧”。[10]
4. 編譯外文圖書時編譯者可加按語。錢鐘書在《林紓的翻譯》一文中也曾言:“林紓不但喜歡刪削原文,有時還忍不住插嘴,將自己的意思或評語加進去。”魏易與林紓合作時也常常會制止他。魏易的女兒魏惟儀在《我的父親——魏易》一文中說:“林先生……往往要把自己的意思加進去,自然不免有時會與父親發生爭執;結果林先生總是順從了父親的意見,僅將自己的想法寫在眉批里。這也是我們現在看到的書中林紓冠以‘外史氏曰的按語,是由于魏易監督的結果。”[11]
5. 編譯外文圖書時編譯者要敢于加工創造。錢鐘書說林紓不懂西文,翻譯時靠助譯者口傳原意,由他邊聽邊譯。譯文往往不盡符合原文。這不盡符合的地方,也不盡是誤譯,而更多的是林紓對人物和情景有意渲染,增添細節,添油加醋,或在他認為是原作的敗筆處加工改寫,達到吸引讀者的目的。對原作的這種增刪修改,正是林譯的特點,也是編輯方式的創造。他憑著自己的文學素養,用來彌補原作的不足,使他的譯作竟勝過有些原作。
如《巴黎茶花女遺事》開頭有一篇林紓做的小序:“曉齋主人歸自巴黎,與冷紅生談,巴黎小說家均出自名手。生請述之。主人因道,仲馬父子文字于巴黎最知名。冷紅生涉筆記之。”[12]有了小序更便于國人理解和接受外國文學作品。不難發現林紓譯作中,會出現其個人對作品內容的評價和看法,或對原作繁冗之處有所刪節,如在對馬克格尼爾肖像進行描寫時,原作用了幾百個詞,而林紓只用了幾十個詞。如此多的加工改造,是因林紓想借此來喚醒當時國人的愛國熱情,激勵其反抗帝國主義列強,拯救中國于“國將不國”之境。因此不同于原著的寫作目的,決定了林紓與魏易等不可能字字對譯,必然要刪減、增添、改寫以達到他們的翻譯目的。[13]
四、林紓編譯思想對編譯界的歷史貢獻
1. 為翻譯事業提供成功的范例。“林譯小說”給剛剛起步的翻譯者們提供了一種全新的模式和榜樣。翻譯外國圖書時,如何把歷史背景、文化傳統、風俗習慣等譯成國人能接受的意思,很是棘手,林紓的做法由此為他人所效仿。
2. 促進編輯工作職業化。清末之前,編輯主體的社會角色往往是政府官員,如翰林院侍讀大學士、編修等,既是官員,又是學者,著書、校對合二為一。“林譯小說”的成功促進了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等出版機構的發展,這些機構早期出版活動中,編輯工作往往與印刷、發行等混在一起,隨著國人教育的普及、圖書品種和銷量的不斷擴大,這種半職業化的工作形式已不適應出版要求,須進行更專業的分工,從而促使編輯工作走向職業化、更加細化,在身份上摘掉了官員的帽子。兩大書社都設立了編輯機構,有一套完善的編輯工作流程,保證了書刊的印刷質量、效率,促進了自身業務不斷發展。
3. 推動出版業的發展。“林譯小說”吸引了大批讀者購買圖書,也激勵著其他學者更多地翻譯外國圖書。這些都促使印刷技術改進,以滿足多出書、快出書、出精美書的要求。鉛印技術(中文字模、鑄字機、復制版技術)一步步創新,提高了制版效率、印刷效率,使成本更低,逐漸取代石印技術而成為主流。
4. 激勵一批學者研究國外書籍,誕生了一批文學家。林紓乃介紹西洋近世文學第一人。林紓以文言翻譯西方小說,影響了一批學者。如張元濟、陳獨秀、胡適、魯迅、周作人、葉圣陶、巴金等,都是由閱讀林譯小說起步從事文學創作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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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文月娥.目的論三法則與《黑奴吁天錄》的翻譯[J].雞西大學學報:綜合版,2008(3):104-105.
(作者單位:皖西學院 北京金融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