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蜀衛 李小坤


隋唐時期是中國封建社會的黃金時代,是詩人與書畫家群星燦爛的時代。尤其是唐代,國家統一、社會相對安定、經濟繁榮、對外經濟文化的頻繁交流都給當時的文化藝術的發展帶來新的活力和機遇,使繪畫藝術形成燦爛輝煌的新局面,涌現出了一大批在歷史上具有重大影響的著名畫家。
隋代的繪畫風格承前啟后,有細密精致而臻麗的特點,來自各地集中于京畿的畫家大多擅長于宗教題材的繪畫,也善于描繪貴族生活,作為人物活動背景的山水畫由于重視比例,較好的表現出了遠近山川,咫尺千里的空間關系,隋代藝術呈現出明顯的過渡狀態。遺憾的是隋代名畫家中有作品流傳至今的只有一位展子虔,現僅存一件青綠山水《游春圖》,畫面主要描繪的是貴族游春的情景,基本上擺脫了南北朝山水畫的“人大于山,或水不容泛,樹若分臂布指”的幼稚狀態,為唐代青綠山水畫樹立了楷模。
唐代的繪畫在隋代的基礎上有了全面的發展,人物鞍馬畫取得了非凡的成就,青綠山水與水墨山水先后成熟。花鳥與走獸也作為一個獨立畫科走上繪畫舞臺,繪畫領域呈現出異彩紛呈的局面。自武德至開元(公元618-713年間)為唐初期,初唐時雖繼六朝余緒,同時也孕育了大唐風范。高祖宣稱“道第一、儒第二、佛最后”的思想,使六朝以來佛畫獨盛的局面逐漸被打破,道教繪畫勃然興起,天尊星君與釋迦同樣耀武揚威,宗教繪畫的世俗化傾向逐漸明顯和增多。這一時期的繪畫題材除了道釋外,描寫現實生活特別是表現上層統治階級生活的作品與日俱增。人物畫發展最大,其畫風崇尚細致艷潤。代表畫家有閻立本(約公元600-673年),陜西長安人,初唐著名畫家、工程設計家。作品善于描寫當時的重大事件,現存《步輦圖》和《歷代帝王圖》,其畫風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創造了純菜條的線描和淡設色的吳裝樣式。這一時期山水畫尚不為時人普遍重視,因此沒有太大起色,主要還是以沿襲隋代的細密畫風為其特點,花鳥畫出現了個別名家。
唐代中期繪畫,玄宗開元至德宗朝(公元713-780年)年間,國泰民安,大唐國力達到極盛,文學、書法、繪畫及樂舞藝術全面繁榮。由于帝王宗親躋身書畫領域,極大地提高了書畫及書畫家的身價。繪畫新風勃然興起,初唐時期繪畫細潤之風一掃而盡,一變而為清新雄健。山水畫出現了李思訓、李昭道、王維、張璪等;人物畫出現了吳道子、梁令贊、張萱等名家;花鳥畫、鞍馬畫也相繼出現了陳閎、韓干、韓晃等名家。繪畫題材仍以人物畫為主,宮廷衙門和寺觀壁畫占相當比重,褒揚功勛的功臣畫像仍在繼續。石窟與寺觀壁畫較南北朝有了更大的發展,其規模之宏偉,技藝之卓越在歷史上都是空前的。唐中期的道釋人物畫極其興盛,名家輩出,創作極為活躍。道釋畫家中最著名的應當為吳道子。他一生創作熱情極高,技術嫻熟,想象力豐富,因其專門學習過書法,所以線描技巧高出一般畫工之上,后打破之前粗細無變化的鐵線描格式,創造出頓挫多變多端的蘭葉描。他一生主要從事壁畫創作,所畫佛像式樣,衣服迎風飄舞、優美婉轉,后人形容為“吳帶當風”,為歷代畫工所仿效。吳道子留給后世影響最大的莫過于他創造了鐘馗畫像。其作品真跡已無存,今傳《送子天王圖》長卷系宋人仿作,現藏日本。唐代中期以表現宮廷婦女生活為主要題材的畫家以張萱為首。張萱,京兆人,約活動在開元天寶年間。盛唐人物畫家,名冠于時。善起草,即善于構圖和默畫各種形象。所畫內容,既有歌頌宮廷生活的作品,也有表現宮廷婦女憂怨情緒的作品。今存《虢國夫人游春圖》《搗練圖》,均為宋徽宗摹本。其藝術風格對稍晚一些的畫家周昉有一定的影響。
晚唐時期(公元780-906年)的繪畫,是藝術的深化期。經歷了盛唐一百多年的發展,山水、人物、花鳥等各科都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后起的諸多畫家,均自知難以超越前人,于是出現了多數畫家專攻一技的狀況,出現這一現狀初看似乎是畫家思想偏狹,實則是繪畫發展不斷深化的必然趨勢。晚唐時期的人物畫家有趙溫、趙德奇父子均善畫人物;張素卿、陳若愚師徒二人也以畫道教形象著名;其中最有名的當屬周防,他是繼中唐畫家張萱之后影響最大的唐代人物畫家。
周昉,字景元,長安人,出身豪門。初學張萱而加以寫生變化,以畫道釋人物及宮廷婦女著稱于世,深受唐德宗賞識,時稱第一,中國古代仕女畫的第一大畫家。他出生貴族世家,生活在富貴與華麗之中。這個京兆長安人,成年后一直在南方做官,今天的江南紹興、湖州、宣城、蘇州一帶,都留下了他的風流足跡。周疇能獲得這個官位與他哥哥的地位有關,其兄周皓隨哥舒翰征吐蕃克石堡城等立有戰功。多見貴而美者,這種出身經歷為周氏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周防的繪畫時間基本上在唐代貞德年間,也就是公元八世紀的下半葉,在這一時期,唐代雖然經歷了安史之亂的打擊,卻并沒一下子就土崩瓦解,反而在現實生活上更加注重生活質量了。貴族生活的享樂、世俗的家庭生活為藝術家的藝術題材提供了豐富的背景。仕女畫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逐漸繁榮昌盛起來的,成為皇家貴族們的一種追求與夢想。周昉所畫的人物,多數為表現宮廷婦女的無聊與苦悶的主題,其風格為人物刻畫細致入微,體態容貌豐滿,衣群薄衣透體,色彩柔和艷麗,畫風以“豐厚為體”而獨樹一幟。不僅注意刻畫外表特征,還注意揭示人的內心世界。據傳,周昉是水月觀音新式樣的創始者,影響甚大,聲名播及外國。流傳至今的作品有:《紈扇仕女圖》《簪花仕女圖》《調琴啜茗圖》等。
現藏于遼寧省博物館的《簪花仕女圖》為絹本、重彩(如圖1),縱49厘米、橫180厘米,全畫用筆樸實,氣韻古雅。描繪的是一群嬪妃在宮娥、侍女們的侍候下的日常生活片段,畫中季節正處于春夏之交,時光的流失、季節的變換,為青春女性的生命提供了象征性背景,生命易逝,韶華不再,在空曠而幽靜的庭院里,六個衣著華麗的婦女在閑散的打發著時光。依次從畫幅右邊看去,第一位身材稍微細致一些的身著朱色長裙,外披深色紗罩衫,上搭朱膘色繡著白色花紋帔子的貴婦,頭插盛開的牡丹花一枝,側身右傾,右手輕挨著衣裙,左手執拂塵逗引著小狗玩,你看那狗,靈巧、精神、黑白相間的毛紋、散發出渾身的貴族味;對面那位體態稍微豐滿的貴婦,身披淺色紗衫,朱紅色長裙上飾這精致的紫綠色團花,上搭繪有流動云鳳紋樣的深紫色帔子。似乎悶熱的天氣使她右手輕提紗衫裙領子,露出豐滿白皙的手臂,一派雍容華貴之勢。相比之下第三位手執牡丹花團扇的侍女,其衣著和發式都顯得較為簡樸,但神情安詳而寧靜,與其他嬉游者成鮮明對比。接下去是一髻插荷花、身穿朱紅色長裙,外披白色菱格紗衫,上搭的也是一繪有花紋的深色帔子的貴婦,對著右手拈著的一朵嬌艷欲滴紅花凝神冥想,那象征著生命與情欲的花朵,是否正是她青春的夢想呢。第五位身材嬌小的貴婦人似正從遠處走來,她頭戴海棠花發簪,身著朱紅披風,外套紫色紗衫,雙手交叉向前緊拽紗罩。頭飾及衣著極為華麗,超出眾人之上,神情給人傲視一切之感。最后一位貴婦,髻插芍藥花,身披淺紫紗衫,束裙的寬帶上飾有鴛鴦圖案,白地帔子繪有彩色云鶴。她右手舉著剛剛捉來的蝴蝶,其體態于豐碩健美中,又顯出窈窕婀娜之姿。畫面貴婦幾乎全都是高髻簪花、暈淡眉目、露胸披紗、豐頤厚體的風貌,團花長裙曳地拖行,而身上所披透體薄紗,為空氣中增添了幾分嫵媚,若隱若現的召喚著人們走進她們的生命與青春。而畫中的狗、鶴、蝴蝶作為她們消磨歲月的伴侶是那樣的自由自在、無憂無慮,這一切構成了巨大的反差,映現了仕女們高墻深院里苦悶、孤獨、寂寞的生活。她們是那樣的衣食無憂,卻又是那樣的愁怨暗結,無聊與寂寞是她們生活的唯一主題。同時代詩人王昌齡曾經有詩描寫這樣的生活:“奉帚平明金殿開,暫將團扇共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描畫的就是周防筆下的情景。”
《簪花仕女圖》中景物雖不多但特精,兩只狗、一只白鶴、一株花與原本獨立的人物左右呼應、相互聯系、融為一體。畫家還在人物之間安排了一執扇侍女相隨,使構圖首尾召喚,環環相扣,是周防仕女畫代表作品。在用筆方面《簪花仕女圖》線條柔韌有力、流動多姿、典雅含蓄;采用濃淡墨表現服裝的質感和衣紋的翻轉折疊,以濃墨線勾深色衣,而襯紗之類的衣帶,則用淡墨線勾出,以表現紗薄而透明的質感。(如圖2)并運用淡墨細線刻畫婦女豐滿的面部,尤其對眉和口的刻畫更為細膩,口小而圓,眉幾乎都畫成娥眉和八字眉,有的還在兩眉間點上“花子”。在著色方面,色調柔和、濃艷不俗、勻染柔和、層次豐富、薄衣透體、質感極強。為了畫出女性的細膩與質感,畫家大膽地使用了朱紅,粉白,極其生動的描繪了大唐帝國貴族女性的性感與魅力。但人物表情卻有憂色,表現了宮廷婦女生活的無聊和苦悶。
周昉的另一件代表作品《紈扇仕女圖》,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此畫描繪了五組不同地位的嬪妃宮娥形象,這些宮娥們簪花、刺繡、對話的生活細節,充滿了無聊、空虛和寂寞。畫面右首開始第一組是一個頭戴花冠的貴婦,體態豐滿、衣著華貴,一名穿窄袖長袍的女侍正為她執扇祛暑,似乎涼風陣陣,但是那婦人卻無精打采,若有所思的癱坐在椅子上,一臉的無奈與寂寞,看來這是一位頗有地位的妃子,可是卻生活在冷落與凄涼之中。身后侍立兩宮女為第二組,著長裙披巾,頭梳墮馬髻者,手托壺,執浴巾;頭疏云髻者則手托浴盤,以便主人隨時梳洗裝扮。再后兩宮女準備解開琴袋,待女主人梳洗過后撫琴解悶。接著一穿朱衣著帽者雙手捧一大銅鏡,側身而立,其前面一穿睡衣頭梳墮馬髻的貴婦,正對著鏡梳頭。其他的宮女或低頭沉思、或者目光迷茫、或者呆呆出神、還有一個似乎哈欠連天,對著鏡子懶洋洋的,這場景不禁令人想起元稹的《行宮》詩的意境,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全畫十三人,表情均帶苦相,很少笑容。畫面人物安排,疏密相間,用色有朱、紫、綠、白、黑等。線條秀勁、轉折方硬。
《調琴啜茗圖》又名《彈琴仕女圖》,現藏美國密蘇里州堪薩斯市納爾遜-艾金斯藝術博物館。畫面描寫一個調弄琴弦、準備演奏的婦女和另兩位正在安靜、悠閑的品茶并期待欣賞琴聲的婦女,表現了貴族婦女閑散恬靜的享樂生活。畫面中的桂花樹和梧桐樹,寓意秋日已至。貴婦們似乎已預感到宮廷婦女被寵愛到極致之時也就是被遺棄之始,昔日的榮華富貴最終也將過往云煙。調琴和啜茗的婦人任其肩上的披紗滑落在地,顯示出她們慵懶的頹唐之態。這是否正是晚唐時期社會現象的映射呢?
《調琴啜茗圖》全卷構圖松散,與人物的精神狀態和晚唐時期社會現實合拍。人物組合雖不及中唐畫家張萱作品緊湊,但作者通過人物目光的視點巧妙地集中在坐于邊角的調琴者身上,使全幅構圖呈外松內緊之狀。卷首與卷尾的空白十分局促,似乎不夠完整,疑是被后人裁去少許。畫中的人物線條以游絲描和鐵線描相結合使用,使畫面效果在蜿蜒流暢之中平添了些許剛挺和方硬之感,設色趨向于勻淡,衣著無紋樣修飾,盡顯素雅之美(如圖3)。人物造型繼續保持了豐肥體厚的時代特色,姿態輕柔,對女性手指的刻畫十分柔美、生動,但仕女的神情和臉形流于程式化,沒有創新,缺乏個性。這也許是藝術達到一定的頂峰時的必然現象。
唐代詩人杜牧曾這樣記述周昉的仕女畫:“屏風周昉畫纖腰,歲久丹青色半銷。斜倚玉窗鸞發女,拂塵猶自妒嬌嬈。”當我們靜靜的、細細地品味周昉筆下那些悠閑自得、濃妝淡抹、雍容華貴而又似乎只有獨自欣賞的貴婦人時,何嘗不是這樣的感受呢?據畫史記載,周昉作品的題材是很豐富的,除了我們熟悉的表現宮廷仕女生活的以外,也有表現蠻夷職供的,表現道教形象的,表現帝王、后妃生活的,題材廣泛、內容豐富。唐代的人物畫在周昉之前已有很大的發展,南朝張僧繇曾稱為張家樣;唐代曹仲達曾被譽為曹家樣;唐吳道子又被呼為吳家樣。到周昉,由于唐代的審美風格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之前清瘦淡雅的藝術風格轉變為豐腴肥貴后又被稱為周家樣,工筆人物畫的河流,由此開始在中國大地上濫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