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池塘聽蛙聲

陳紹棠

老家的門前，曾經有一條小河。說是小河，其實就是村內的排水溝。那些年代，似乎雨水特別勤。到了夏天，幾乎三天兩頭下雨，所以村村都有排水溝。而我們村很大，上千戶人家，我記得有三條排水溝。村東、村中、村西各有一條。我家門前的這一條，就是村西的那條，承擔著村莊西半部分人家的雨后排水作用。那時村里的房子，不像現在規劃的這么整齊，而是各戶根據地理情況，選擇地勢高而平坦的一個地方，經大隊里同意就可建房。所以，我家的四鄰都零星且不規則地散落著。小河呈“S”形從我家門前經過。“S”的上半個灣，是我家前鄰的一個柴院，有一畝多地，里面散種著榆樹、梧桐等等，我記得年年還種一些蓖麻子。“S”的下半個灣，就是我家門前的那個池塘。小河承接著上面的來水，經過這個池塘，然后向北流入村西北的那個近千畝大的灣，再向北流進巨淀湖內的溝溝河河。

有人說：門前有水是風水寶地，有招財進寶之意，這樣的幸運我們沒有感覺得到。但這個池塘的確是屬于我們家的一處風景。雨水多的年份，池塘里的水基本四季不斷，夏天有荷葉田田，荷花燦燦，偶爾還會有小魚滋生，在水里游來游去。冬天可以在池塘內的冰面上滑冰，或者玩“轉陀螺”。但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在夏日的夜晚，傾聽青蛙的歌唱。

池塘的面積并不大，也就一畝多的水面。但卻足有3米多深。所以，即使小溝里的水干了，這池塘里依然有水。四月間，一場春雨過后，池塘里的水便滿了。一聲驚雷，也將在地下蟄伏了一個冬天的蛙王震醒了，它抖抖身上的泥土，開始進入屬于它們的領地。不多的日子，就可見池塘里的水草或者樹枝上，蛙已產下黑黝黝的一團團的卵，再過幾天，一群群的蝌蚪便在水面上漂來漂去，再過一段日子，你在不經意間，就發現那些小小的蝌蚪，已長成了大青蛙，自由而又驕傲地占領了整個池塘。

好像在哪本書上見到過，說蛙是第一個把歌聲獻給春天的。一查，竟然發現那位偉人毛澤東就曾有詩《詠蛙》：“獨坐池塘如虎踞，綠蔭樹下養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我們那時也有兒歌唱道：“大眼睛，鼓腮幫，身上披著綠衣裳，前腿短來后腿長，白天黑夜把歌唱。”青蛙是原生態的歌手，也可以稱作典型的田園詩人。青蛙從每年的五月唱到八月，正好是演出一場完整的夏季音樂會。池塘是青蛙的家園，它們生活在其中，交配、繁衍在其中。池塘是青蛙的舞臺，它們在里面歌唱，抒情，演繹著自己的青春和生命。

青蛙是實力派的歌手。晨吟暮鳴，晝唱夜歌，仿佛永遠沒有疲倦的時候。在我的記憶中，白天，青蛙的歌唱似乎不太響亮，可能是白天的環境太過嘈雜，影響了青蛙們的情緒。偶爾有人路過池塘，蛙鳴會嘎然而止，待行人的腳步走遠，則蛙鳴便又悠揚起來。當我家門前的蛙聲高唱的時候，前鄰那個柴院里的蟬聲，也正唱得嘹亮。但我始終不愿去聽那些蟬鳴，因為我覺得蟬鳴讓人壓抑、煩躁，甚至有點窒息的感覺。而蛙鳴則讓人覺得清亮、潤朗，所以我對我家門前池塘的蛙鳴，含有更多的感情。

據說，蛙鳴的原因是雄蛙的求歡，以乞求與雌蛙交配產卵，繁殖后代。所以，雄蛙的叫聲就格外響亮。我曾仔細地觀察過雄蛙的鳴叫過程。雄蛙先吸一口氣，脖頸上鼓起一個透明的氣泡，隨之肚子膨脹起來，然后，喉部一吸氣一吐氣，便奏出“呱，呱”的鳴響，擴散了出去。有了雄蛙的召喚，正在發情期的雌蛙，便發出“咯，咯”的回應，聽得出有些羞澀的味道。于是，一段愛情故事就誕生了。

青蛙是益蟲，這我們從小就知道。大人們告訴我們說，要愛護青蛙，青蛙吃害蟲，吃蒼蠅，吃蚊子，一天能吃50多個。青蛙的眼睛對活動的東西非常敏感，彈跳力很強，發現獵物，立即“嗖”地蹦上去，用舌面上分泌的黏液粘住蟲子，迅速吞入腹中。大雨過后的青蛙特別活躍，有很多青蛙會跳到我家的院子里，有的直接跳到窗臺上，借著夕照的光明，捕捉試圖從窗戶飛進屋里的蚊子，讓我心生愛憐。聽說南方人喜歡吃青蛙（他們叫作田雞），因而高價收購從田里捕殺的青蛙，甚至有人專門養青蛙來殺害，以滿足人們的食欲。我聽后感到異常的可惡，而且痛心。在我的故鄉，在那些困難的年代，我們有時捕捉老鼠燒了吃，但從沒有人吃過青蛙。

青蛙的歌唱，在晚上是更動聽的。兒時的夏天，我經常在晚上，拿個馬扎，坐在門前池塘的邊上，很認真地聽蛙的歌唱。又大又圓的月亮，將清輝靜靜地傾灑在荷葉上。荷葉上的水珠，泛著晶瑩的亮光。“呱，呱，呱”，“咕，咕，咕”，“咯，咯，咯”，青蛙在寂靜的夜色下，盡情地放開了歌喉，形成了聲勢恢宏的大合唱。這個時候，你才會真正領會到“蛙聲如潮”的意境，特別是那個“潮”字，真是貼切而生動。偶爾有一只蛙或者一只魚撞一下荷莖，則荷葉上玉珠搖落，蛙鳴應聲而止。靜默片刻，旋即重又高歌起來。蛙的鳴叫，時而如緩潮，起伏有序；時而如急潮，洶涌澎湃。這大自然賜予人類的天籟之音，讓黑夜不再沉寂，讓月光不再孤獨。

辛棄疾《西江月 夜行黃沙道中》寫道：“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青蛙的歌唱，也預示著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因為雨水充盈，是青蛙生存的家園，青蛙在美好的年景里，自然而快樂地生活，興奮而愉悅地歌唱。傾情于蛙鳴，就是傾情于自然，傾情于和諧，傾情于詩意與美好！

現在，老家門前的池塘早已填平，蓋上了兩家瓦房。而且村西北的千畝大灣，也已耕種成了糧田，池塘和河灣早已成了歷史，那青蛙的歌唱也只能留在了記憶里。

責任編輯：小 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