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原
1
小的時候,我媽給我說蜂蜜都是蜜蜂采了花蜜儲存在胃里然后吐出來的,于是在一個陽燦爛的下午,三歲的我試著去親吻了一只蜜蜂的嘴巴,后來我帶著腫起來的嘴唇戒掉了吃蜂蜜的習慣……
2
我認識黑娃的時候,已經有兩個多月沒見過偉偉了。
偉偉是我的同事,現在應該說是我的哥們,哥們和同事之間的區別就在于,去找姑娘的時候你不用看他的臉色。
在我還在電視臺的時候,他是我在那烏煙瘴氣的環境里最好的一個同事。我們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飯,一起玩,假如我能生孩子或者他能生孩子,我們肯定敢找個說英語的國家領個證,我現在想,也許多年之后我真的會覺得,我去養一個男人比養一個女人肯定要合適得多。
偉偉他比我年齡上大好多,就是再不談婚論嫁他娘就要在家燒房子的那個年紀了。但是他長了一張比他年紀更老的臉,這張臉說起來老,但是長得特別正經,或者說比較有母愛,比大多數警察叔叔的都有愛。我敢打賭,去坐地鐵或者坐汽車,即便是他不拿身份證,也絕對沒有一個民警來查他,你說把王母娘娘的畫像拿出來你會覺得這是壞人嗎?不僅如此,偉偉的臉還是一張不會說謊的臉,他的臉可以隨時隨地的紅起來,要說見了姑娘臉紅那是正常的,可是人家見了男人也臉紅,這家伙挨訓也臉紅,說謊也臉紅,口袋里沒錢了也臉紅,喝點酒那臉就沒法看了??偠灾拈L相,他的身材甚至于他的說話方式都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母儀天下”。
偉偉和我一年參加的工作,那年夏天,剛剛畢業的我們抱著試試的態度去考了電視臺,然后抱著賺大錢的思想毅然決然地扛起了二十多斤的攝像機。我至今不知道夢想是什么,因為老師告訴我們賺錢那不叫夢想,那叫生活,生活和夢想絕大部分時候是分開的。但我只想賺錢,哪里工資高我去哪里,別跟我提夢想,有了錢我的夢想實現了一大半。
偉偉也和我一樣,但是錢在他夢想中的比例顯然比我大多了,他是一個外來戶,很純粹的外來戶,大學不在這里,家庭也不在,除了他的黃皮膚和黑頭發他似乎沒有一個地方和這里有什么關系,他就那么自己一個人來到了這個經濟發達的城市,然后自己租了一個房子,然后操著一口外地方言拿著話筒在胡同里和當地的奶奶爺爺們說事拉理。我一度很佩服他的勇氣,但是我只要一想他要買房買車,我就感到痛苦,仿佛這小子必須和哈姆雷特一樣選擇生或死,要不然他就得等到三十多歲的時候再找女朋友了。我常常在廁所聞著臭味抽著二十塊錢一包的煙的時候——這肯定是我每個月最大的支出——告訴偉偉,男人在24歲到30歲的時間里,要么花時間找一個對象然后一起奮斗,要么奮斗好了等著對象來找你,這兩種生活方式等你到了40歲的時候就會發現都是一樣的,因為你40歲的時候就不會再愛你二三十歲時候愛過的女人了。
每每說到這個時候,我總是深情地看一眼樓下的停車場,看一個個花枝招展的主持人們,踩著高跟鞋,挎著皮包,一走一晃蕩地去開她們值一套房子錢的愛車,她們沒有一個在30歲之前結婚的。在她們深刻的女人外表之下都藏著一個勇敢的男人心,我唯一感興趣的是等她們四十歲的時候生出的孩子會不會是弱智?
我也不知道我就和偉偉如何變成了哥們,直到后來我離開了電視臺那個烏煙瘴氣勾心斗角令人心寒的地方,好吧,直到電視臺的工作徹徹底底擊敗了我之后,我又交了一大幫朋友,他們都那么喜歡我,就像KTV里選小姐那樣,選來選去最后挑中了我,然后跟我開始稱兄道弟,鉤肩拉背,大義凜然。這時,我才有一點感觸,這是自己的進步,還是自己的退步?是太過于圓滑還是我本來就這樣?
在那一年的時間,我們兩個帶著每個人每個月3000多塊錢的工資,這是去掉房租,去掉其它開銷,以及去掉和別人吹牛的所有部分剩下的可支配收入。我們就像兩條第一次聞到春天氣味的狗一樣,出入各個場所。然后在每個月固定的十五號開始,吃上半個月的食堂,而且只買包子,以至于站在食堂外面我就知道今天的包子是什么陷的,但是我一點都不想看到它更不想吃它。
我們整整混了一年,混到我24歲,他27歲,一年以后,27歲的偉偉突然像是受到了使命召喚一樣,開始找對象。我不明白這家伙是怎么了,仿佛所有的事情在找對象面前都是次要的,不管誰給他介紹的對象,他都記下來,然后拿給我看,然后準備開始見面。以前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同性戀,他見了女的不僅不獻殷勤,甚至都不和人家說話,活該一輩子單身。但是在那一個對他來說類似于上世紀60年代的瘋狂日子里,他不是在相親就是在去相親的路上。
第一次相親他是帶著我去的,我坐在他的左手邊點了三份雞排,那些雞排長得猶如學校旁邊小商店里賣的三無食品一樣,一個比一個鮮亮,我吃到最后都有一股雞屎味了。我沒抬頭看姑娘我也沒抬頭看他,我當時有一種想掐死他的沖動,你說你和姑娘見面聊什么國際形勢,她們關心的只有房子和車,或者會關心一下你這個人。
再后來我就不和他一起去了,我給他說你早晚要獨自面對這一切,他像是一個去打仗的戰士一般點了點頭,我給他列舉了好多和姑娘聊天的話題,他竟然沒有一個熟悉的,于是我告訴他那你就打開菜單,和人家聊菜單上的東西吧,前提是你不要帶著姑娘去吃快餐,我相信他一定干的出來。
大約三個月之前的一天,在經歷了無數相親之后,偉偉突然給我打過電話來,說他已經找到自己喜歡的姑娘了,找到了他心目中的女神。我穿著一個大褲衩站在暖風徐徐的屋頂上,腦子里不住地蹦出來他給我描繪的那姑娘的畫面,仿佛就在太陽的光暈里一閃一閃的……好吧,偉偉喜歡的那個姑娘只有一米六左右,我估計那身軀在太陽光里是閃爍不了的,只不過他的喋喋不休已經打斷了我的思路和視線,這家伙絕對不是為了告訴我那個姑娘有多好,只是想說那個姑娘有多喜歡,他要追求,當然,要我幫忙。我撓了撓一個星期沒洗的頭發,自從三年之前我就養成了一周洗一次頭發的良好習慣,不是說嘛,人生所有的器官都是原裝的好。我忍著沒有去聞我頭發的味道,因為這也會打斷我的思緒,我像是諸葛亮一樣,突然有無數的理念涌上心頭,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在于我沒法從其中挑出哪怕一個合適的方法去告訴偉偉:“用這個辦法你一定能追上那個姑娘,相信哥!”
之后偉偉開始在我的指導下給那個姑娘發短信,這個過程是漫長但卻簡單的,就像是南極洲每年11月份開始冰雪融化一樣,而偉偉就像是一只企鵝,無所事事的站在原地等著那些冰雪一點點地融化,等到冰雪融化到自己腳下,他就可以縱深躍進大海了。可是我相信站在這片冰雪地上的企鵝有無數只,誰都不能保證這塊冰雪地在哪一只企鵝面前先融化。我當然不能在偉偉面前說這么高深的比喻啦,因為他根本理解不了,我只是告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急也沒用?!眰c了點頭,其實我更想告訴他,這句話就是追不上姑娘的時候放的屁!
偉偉真的不聰明,他一定辜負了他考上大學時他老爸對他的期待,那段時間,偉偉問我的唯一問題就是:“我該給她發什么短信?”
偉偉的過程和我預料的一樣,每天天就像是盯著電視看彩票開獎一樣,收到短信了就蹦蹦噠噠的,收不到短信的就開始跟我稱兄道弟。那段時間他學會了抽煙,我指的不是在娛樂場合裝的那種抽煙,而是發自內心的抽煙,他一天能抽去一包半的煙,半包是他的,一包是我買的。我想在他難受的時候我唯一能做的也是我最喜歡做的就是給他遞一只煙了,要么我就得費勁口舌了,我覺得能用錢或者東西解決的事就千萬不要去浪費精力。
大約半個多月的時間,偉偉以他超脫凡人的毅力和那個姑娘聊天,這不是關鍵,關鍵是姑娘給他回的字不超過兩個,當然一般只有一個,我堅信他是我見過和電子產品聊天還能聊得這么高興的唯一一個人。其實我真的很想告訴他說:“我覺得你不用再給人家發短信了,她要是喜歡你,絕對不需要你費勁腦汁的去找話題?!弊罱K我本著高考時絕不會打消倒數第一名學生的心態把這句話扔進了垃圾堆里,他和那個姑娘兩個人的事或者說他自己的事我只能說好話,人這一輩子必須有一次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時候,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你明知道這只股票會跌到你傾家蕩產,你還要把養老的拿出來都買了它。
我確信偉偉在那段時間里是非常痛苦的,他每天都要跟我打電話,匯報這一天的收獲或者是失望,然后聽我說一些有用或者沒用的話,我真的很希望能得到他成功的消息。要是換成我我肯定不會費勁心思去追求這樣的女孩,因為她離我擇偶的標準差得太多了。在我高中的時候我就給自己立下了女朋友的標準,一條一條的猶如開會時的政府文件一般,上了大學后的一年時間里我把其中的幾個條件去掉了,但是有些還是保留著,我也像是一只企鵝,只不過我的面前連片冰川都沒有。
又過了大約有兩個星期的時間,偉偉突然給我說:“我想約她看電影,你說現在行不行啊?”我有一種想法,他一定是憋壞了,這么羞澀的人不憋到一定程度是不會提出對他來說如此出格的要求的。不過以兩個人的情況來看現在看電影基本是不可能的,在現代的男女關系中,看電影是拉近關系最好的途徑,前提是這個姑娘對你有好感,要么誰跟著你去黑咕隆冬的電影院啊。但是我不能打斷他的積極性,雖然我從來不相信使勁追一個姑娘就一定能追上的驚天地泣鬼神的舉動,于是我很婉約地告訴他:“要么你試試?”
我知道我這句話像是放了一個無聲的屁一樣,不管他成功還是不成功他一定都不會埋怨我,我很怕他再問我到底行不行,沒想到他很痛快地答應了我,用他的話說,這簡直就和朝鮮玩核武器一樣。
他問完了我的話就消失了,而且消失的很徹底。我覺得他是失敗了,失敗的也肯定很徹底,他這么要面子的人,真正失敗了絕對不會來找我。我是不是應該請他吃頓飯,或者請他按個摩,再或者找個姑娘來治愈一下他幼小的心靈,再再或者讓他自生自滅,滅了以后就能成熟起來。
很顯然我選擇了最后一個,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但是他肯定是冬眠了……
3
我認識黑娃那陣是我過得最孤獨的時候,我朋友不多,偉偉也已經沒有了蹤影。我經常抱著手機和電腦發楞,我所熟悉的聊天和溝通的工具都已經沒有什么朋友了,他們或者已經成家,或者在忙工作,我的海灘上連只雄性企鵝都沒有了。
黑娃是一只高帥富,這個形容詞絕對沒有看不起他的意思,因為在有的人眼里我也是只高帥富。他長的很帥,要比我所有的朋友長得都帥,也要比很多明星卸妝之后要帥。我一直覺得帥的概念有兩種,一種是男人覺得帥,一種是女的覺得帥,我長了第一種的臉,他長了第二種的臉,他一定在剛出生的時候比我買了更多的刮刮樂!
我們認識的場所特別的亂,一個桌子十幾個人,什么樣的貨都有,到最后我們喝到一起去了,他挑中了我,我也挑中了他,我不知道他挑中我的原因,但是我知道我挑中他的原因,這個原因是現在社會群眾們所喜聞樂見的——我覺得他長得很帥。
黑娃的條件不錯,這是我作為一個男人的直覺,他擁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外表,擁有不錯的家境,擁有每個月穩定而且不低的工資,我從來沒有在我的身邊遇到過什么真正的高帥富,他算是第一個,也應該是最后一個。
據黑娃給我說,他談過的女朋友比我認識的女人還多,這是一個一只蟑螂生了一窩小蟑螂的概念,你細細的去看還是比較惡心的,但是他讓我相信不管是帥還是富你只要占了其中的一條就都可以了。
我與黑娃的關系遠遠不如我與偉偉的關系,我和他在一起只是為了玩的時候多個伙伴,除了喝酒的時候我們不會說什么心里話,我討厭他喜歡喋喋不休地說教。每個話題我說到一半就會被他打斷,然后開始他村支部書記一樣的長篇大論,而且一個意思要重復上好幾遍,生怕你聽不懂,這就像是領導給下屬開會的時候周圍沒有媒體記者一樣,黑娃與領導的唯一不同在于他說完了一個意思還記得問問你“你說是吧”。
我覺得黑娃不會找不到女朋友,他的說話方式可能會讓他缺少哥們而已。我的觀念還存在于年輕的姑娘找對象第一眼的感覺是決定性的層面上,但是馬上我知道我這個觀點是錯誤的,至少在黑娃身上是錯誤的。我覺得像黑娃這樣的人,他對于女朋友的要求應該是相當高的,高于我所接觸到的大多數女性朋友,所以他一直找不到女朋友。
黑娃的年紀也不小了,已經到了可以參加電視相親節目的年紀了,他喝多了酒的時候就會告訴我,他現在著急結婚。我第一次聽他說這句話毫無感覺,因為沒有人催著我結婚,沒有告訴我我該結婚了,聽多了我又有點鄙視他,話說一個男人憑什么整天念叨著找對象這些世俗的事情呢?假如換成我,我肯定不會有像他那樣的想法。
我和黑娃在玩的方面很像曾經我和偉偉那樣,但是不同的是這一次不是我主導,黑娃在這一方面比我要有經驗得多。他不必向我尋求追姑娘的心的,也不必向我討教任何辦法,更不需要從我這里認識什么姑娘。我原本以為我們就是單純一起玩的朋友,但是后來我不得不改變這種想法,因為我終于發現他對姑娘比對我更來勁。
我對于黑娃這種行為抱著鄙視的態度,我敢打賭,每一個我們認識過得或者剛認識的還不錯的姑娘他都跟人家聯系過,或者無所顧忌的聊天,或者單獨約著出去玩,他能夠做到和每個姑娘都在短時間內變得親密,而我對于陌生的女性朋友沒有天生的親密感,我覺得過分的殷勤會讓人鄙視,就像是我鄙視黑娃一樣。唯一讓我有些幸災樂禍的是我和黑娃認識了幾個月他都沒有“勾搭”上一個女生,這讓我更堅定了一個觀念,當你抱著不正直的觀念想要去戀愛的時候,不會有什么太好的回報。出來混的遲早要還,社會如此,愛情也是如此。
慢慢的,我主動與他疏遠了關系,因為我忘了從哪天起,我突然有一種想要潔身自好的意思。小時候背的很多經典名句我現在還記憶猶新,出淤泥而不染什么的我也能做得到,前提是我本身就討厭。
在我拒絕了黑娃幾次邀請之后,我的手機上也失去了他的通信記錄。
別看這他現在著急結婚,我覺得黑娃還要在去玩幾年,還會談很多個女朋友,然后在他事業有成的時候遇見一個符合他標準的女友,這是一個充滿現代氣息的橋段,也是我在社會待了幾年之后腦子里的戀愛和結婚過程。
但是就在我和黑娃斷絕了關系的半個月之后,我的另一個朋友告訴我,黑娃要結婚了,現在忙著裝修房子呢。他的對象剛剛認識了不到一個月,我看了照片,條件比我想象中的差得多,而且據說兩個人先有了性后有了愛……
4
前幾天,偉偉來請我吃飯,不是他自己一個人,他帶著他的女神,應該說他的女朋友了,我特地觀察了一下,他的女神還真不到一米六呢,偉偉說他對兌現他當初給我許諾的那頓飯,于是,我們一起去吃了路邊攤。
雖然一個月沒見偉偉了,但是他的穿著還是和以前一樣,手里的煙變成了十塊錢的,偉偉告訴我,他在攢錢買房子。
偉偉和他的女朋友在我對面拉著手,一如大學般的戀愛一樣。喝了幾瓶酒,偉偉突然給我說:“你也該找一個了,別整天玩了?!?/p>
我說:“我倒是想找,我去哪里找啊。”
偉偉說:“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你要你以后的媳婦有長相,有身高,有學歷,有家庭,善良,孝順,哦,對,還得長得白是吧?”
我哈哈的笑起來:“偉偉,你真聰明,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偉偉沒有跟著我笑,他又干了一杯酒,說:“兄弟,有句話我一直沒好意思給你說,如果姑娘那么完美,干嘛要跟著你?”
說完他用朦朧的眼神看著我,我也用朦朧的眼神看著他,其實,說真的,以前我一直覺得他挺傻………
那天喝完酒我帶著迷蒙的感覺回了家。我家門口的小胡同我走了快十年了,整個胡同口都是商販聚集地,從胡同口的烤餅到胡同里的菜販,我可以像數數字那樣數出所有的攤位,我記得哪家的肉好吃記得哪家的水果新鮮,但是現在我費盡腦子去想了想那些賣東西的人,卻一個都記不得了……
5
在我18歲到22歲的這段時間里,我唯一驕傲也唯一后悔的事情是,我談了很多個女朋友,現在都已經不再聯系。
今年,我25歲……
責任編輯:王樹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