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宇旻
2013年“兩會”剛剛結束,借此機會對具有中國特色的兩套班子——人大和政協的職能進行重新思考,是有必要的。
“理論上講,中國現行的反腐體系已經非常全面——黨內,有紀檢系統,進行黨內監督;政府內,有監察部門,進行政府監督,人大,作為權力機關對政府進行法律監督,政協、民主黨派進行民主監督,還有新聞媒體的輿論監督,人民群眾的社會監督,可謂天羅地網。”趙高潮說。
但是,他又補充道,“當真正執行起來,又常常是不到位的。”
人大政協堪任反腐急先鋒
趙高潮,中國現有八大民主黨派之一——中國民主促進會的一員,現任該會青島市委副主委。事實上,他對目前中國這六支反腐力量的盤點是不錯的,無論這些力量是強是弱,是名副其實抑或形同虛設,中國反腐事業的總體布局已經基本奠定。
六支反腐力量,按照“體制內”和“體制外”標準來劃分,可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體制內的力量——黨內紀檢系統、政府監察部門。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受制于糾纏的人事關系和隸屬性質的管理體制,這兩支力量在反腐過程中總得瞻前顧后,難以做到強硬反腐。
第二類是體制外的力量——新聞媒體、人民大眾。千百萬雙雪亮眼睛與大眾媒體無孔不入的曝光能力一旦結合,可照亮社會每個角落。不過,過分強大的社會效應也使這支力量容易失控,實乃社會穩定發展的雙刃劍。在積重難返、需要妥協精神面對的現實國情黨情面前,僅依靠新聞媒體反腐有如瀉藥,雖能治病,但也傷身。
第三支力量則是既可說是居于體制外、又可說是居于體制內的人大與政協兩套系統。一方面,在官方的四套系統中,它們是與人民群眾聯系最緊密的兩套班子,能夠立足于民間立場,捍衛公眾權益。在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中不乏熱血人士、草根斗士,能言敢做,無視潛規則,堪任反腐生力軍。另一方面,兩套系統實際上處于黨和政府的有序管理之中,操作起來收放自如,安全系數較高。
與新聞媒體相比,人大、政協系統發揮政府監督職能具有明顯優勢。新聞媒體的曝光式反腐屬于“秋后算賬”型,是腐敗事實發生后的一系列批評、指責、輿論壓力,雖然社會效果巨大,但畢竟腐敗已然發生,媒體掀起的民怨無法彌補損失,反而引起社會躁動情緒。
相反,人大和政協的政府監督屬于“防患于未然”型,通過參加決策聽證會、法院旁聽、特定問題質詢甚至介入政府審批環節,人大和政協可以實現“防腐”。
主動出擊化解官僚堅冰
青島市人大代表、青島市委黨校教授劉文儉說:“近兩年,青島市政府一些重大的決策都會邀請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去旁聽”,去年,他就參與了幾次政府的意見咨詢會。這種“俯下身”傾聽各界意見的政府會議,在青島越來越多。
除了“被邀請”,人大常委會偶爾也會主動出擊。“當感覺政府在某方面作為不夠、工作沒有達到相應要求,或者懷疑在某些地方發生了重大損失,帶來了一些不良影響,人大常委會可以隨時去質詢政府。”劉文儉說。
在人大表決方面,“全票通過”已經成為歷史。越來越多人大代表在審議政府工作報告時敢于動用否決票,以表達對某項工作結果的不滿。雖然最終絕大部分報告因多數壓倒少數而通過,“但否決票的多寡實際上已經對政府官員產生了心理壓力。”劉文儉說。
民主黨派也在努力行使監督權利。去年,由中國民主促進會青島市委提交的針對“青島中小學教師接受政府培訓過多過頻致嚴重影響個人休假”的調查報告受到政府的采納,獲得了迅速解決。
不過,并非每種監督職能都在順利行使。去年底的青島市兩會,一個四方區人大代表的發言很能說明問題。她說,“我曾經幾次到法院去旁聽,受到了法官的阻撓,他對于我這種旁聽的要求很不習慣,覺得我是不是在監視他,還直接取消了當天的庭審。”這位人大代表發現,法院對于宗卷的存放十分隨意,文件隨時有丟失之虞,存在比較嚴重的失職嫌疑。
這個案例讓人聯想到廣東的“孟浩事件”。2006年,廣東省政協委員孟浩因接獲某中學生遭遇不公的求助,求訪廣州市教育局領導,遭到該局工作人員的粗魯對待和報警威脅。次日,廣州市教育局甚至發函至省政協,要求成立“聯合調查組”,嚴肅處理孟浩。然而,在廣東省政協的強硬回應,新聞媒體的廣泛報道以及公眾輿論壓力之下,廣州市教育局最后低頭認錯。這一事件可看做是政協在行使社會監督權方面一次重大勝利。
“如果每一個委員都有孟浩這種意識和勇氣的話,我覺得政協和人大的監督作用會發揮得更好!”劉文儉說。
立法缺位監督實踐有心難行
腐敗總是從權力膨脹開始。要鏟除腐敗,就要限制權力。“政府從本源上講是接受人民的委托、為人民辦事的一個組織機構,但是時間長了之后,政府的一些部門往往都想把自身的權力搞得大一點。”劉文儉分析說。
“按照馬斯洛需求理論,人最基本的需求就是生存需求,然后是受到別人尊重的需求,那么你手中有權力,就是受到別人尊重的一個前提條件,你有權力往往就能受到別人的尊重。所以,政府每一個部門的人,都不希望削弱權力,而是希望加大。”
劉文儉從理論上解釋了政府的權力擴張為何難以遏制,解釋了官僚權力欲望的必然性,而試圖從政府內部誕生力量去阻止權力擴張是徒勞的。最明智的方法始終是從外部引入規制。引入哪一種力量的規制則是最核心的問題。人大和政協,應是一支最理想的規制力量。
目前,在國內的立法中,對于人大的相關規定則已經比較詳盡,2006年出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監督法》,詳細規定了地方人大如何對政府進行審查、檢查、質詢、特定問題調查。不過,這一法律也對人大代表個人的監督行為產生掣肘,因為依據該法律,人大代表的監督職能基本上要體現集體意志,也即人大委員會的集體決議,若想以個人意愿進行督意,總得經過一系列繁瑣程序,勢必降低了監督積極性。在這一點上取得立法突破,可以進一步地激發人大系統的活力。
在政協方面,法律缺位較為明顯。中國民主促進會青島市委副主委趙高潮說,對于政協委員而言,對政府進行監督是毫無疑問的權力,但在具體的某個場合的某個事件,政協委員應不應該介入,又常是難以判斷和富有爭議的。這是立法缺位帶來的實踐不便。
在立法上,推進人大、政協的權力范圍,為代表和委員介入政府決策過程打開方便之門,是最為理想的防治腐敗方式。人大和政協作為反腐力量的新增長點,值得在新一屆領導班子的執政布局中占有更重要的地位。
后記
中國文化熏陶下,中庸者眾,奇葩者少。在今年“兩會”上,一些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的失聲,以及面對媒體時敷衍的一句“我只是過來學習的”,就反映了這種明哲保身的心態。
然而,社會的每一次進步又常常是奇葩推進的,諸如打假斗士方舟子,叫板鐵道部和環保部的律師董正偉,曝光雷政富視頻的記者朱瑞峰,皆屬人中“怪胎”,社會“奇葩”。偏偏是這些“怪胎”、“奇葩”,最終被證明促進了社會某一步質的飛躍。
據記者觀察,在人大、政協之中,奇葩型的代表也大有人在,他們對潛規則視而不見,偏偏要與法律形式上賦予的權利較真,要求質詢政府,旁聽法院,走訪部門,討要說法。他們比在兩會上“放炮”的委員更可敬。
總之,政府應當慢慢習慣外界對自身的各種質詢、懷疑和要求,而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亦應習慣對政府事務進行法律框架內的監督。一退一進,反腐局面將能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