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正剛



1984年初夏,六安地委根據省委關于“編寫皖西革命史,修建紀念館,進行革命傳統教育”的指示,組織編寫了《皖西革命史》初稿,并決定召開審稿會,邀請當年主要領導來六安座談,著重研究皖西革命斗爭歷史上的一些重大問題,對史稿進行審定。郭述申1929年作為中央巡視員到鄂豫皖地區,先后擔任過中共鄂豫皖邊區特委書記,鄂豫皖中央分局常委,皖西北道委書記,紅二十七軍、二十八軍政委等職,他不僅是皖西革命根據地而且是整個鄂豫皖革命根據地的創建人和領導者之一,是這一段歷史的親歷者和見證人,因而應邀參加了座談會。當時,筆者作為會議的一名工作人員,承擔會議記錄和會議報道,因此有機會與他接觸。
6月9日上午10時許,幾輛轎車駛進皖西賓館一號樓前,一位身材高大、滿頭銀發、神情矍鑠的老人在時任省顧委主任李世農的陪同下走下車來,同早已等候在此的胡泉、李尚德、史元生等地委、行署領導一一握手,互致問候。他就是人們所敬仰的革命老前輩郭述申。
當晚,地委在賓館召開預備會,向應邀到會的老同志匯報座談會的安排。當地委領導談到想請郭老來主持這次座談會時,老同志們紛紛表示贊成。郭老卻一再謝絕,說:“回到大別山,就回到了家,由地委的同志主持這次座談會好。”坐在郭老旁邊的李世農風趣地說:“郭老一直是我們的老首長,論年齡又是我們的老大哥,還是請郭老指導這次座談會吧!”李世農話音一落,會場上響起一片笑聲,郭老也笑了。
座談會于10日上午正式開始,時任六安地委書記胡泉向老同志們匯報了《皖西革命史》初稿的編寫經過、征求意見情況以及需要討論的問題等,時任省委副書記袁振講了話。會上一致同意采取個別交談和大會發言相結合的方法,審查和修改史稿。已是80高齡的郭老視力不好,自己不便動筆修改,便叫秘書郭奉濱讀給他聽,凡需要修改的地方,由他口授,秘書記錄,一一作了認真仔細的改動。15日下午大會上,郭老結合自己當年在鄂豫皖革命根據地和抗戰期間在安徽工作的經歷作了長篇發言,對史稿中關于皖西蘇區肅反、王明路線對安徽工作的影響等一些重大問題談了自己的看法。在17日上午總結大會上,郭老又作了近2個小時的講話,不僅就運用革命斗爭歷史服務于經濟建設提出了很多重要思想,而且就編寫地方革命史提出很多具體的意見,他殷切地希望我們黨史工作者努力學習、努力工作,為人民群眾提供更多更好的精神食糧。
會議期間,地委為了請老同志們對六安地區經濟建設進行具體指導,還安排他們到金寨、霍山等地參觀。去金寨這天,郭老起得特別早,車到金寨縣城時才7時整。用過早飯,他即在縣領導陪同下參觀金寨縣革命博物館。參觀中,郭老仔細地觀看著一件件展品、一張張歷史照片,這些充滿歷史感的革命文物,把郭老的思緒帶回到戰爭年代,他不時地向講解員提問:“金家寨在哪里?”“蔣光慈住在哪里?”“雙河現在有個橋,過去沒有!”“曾中生的照片怎么沒有?”講解員都一一做了回答。參觀完陳列館,郭老拾級而上,來到烈士紀念塔下。他深情地仰望著高大的塔身,又彎下身來撫摸著塔的座基。當身邊的人一字一句地念誦著碑文時,他神情莊嚴,佇立良久。
回到招待所,已是11時了。郭老仔細地詢問金寨縣小學教育情況、林業情況、群眾生活情況和烈士后代生活情況。當時任縣委書記何宗新匯報到金寨縣為改變貧窮落后面貌制定的“十年規劃”和“十個主攻方向、五個不放松”措施時,郭老激動地說:“金寨山區有很多優越性,如果充分發揮出來,別處就很難趕上。現在省委、地委、縣委都有決心要改變老區面貌,只要切實貫徹執行制定的規劃,我相信金寨的面貌一定會改變。”他越談越興奮,一直到快一點才肯去吃午飯。
下午,郭老又不顧疲勞同專程前來金寨看望他的霍山縣委書記金巨保、縣長王立祝親切交談,聽取了他們關于霍山縣工作以及請求恢復霍山縣為蘇區縣情況的匯報,還抽時間參觀了梅山水庫。從梅山水庫返回到招待所時,他提出要去看望定居在金寨的紅軍老戰士,何宗新考慮到郭老這幾天行程匆忙,比較勞累,便想請梅山紅軍村的老戰士來招待所看望郭老。郭老執意不肯,說:“我到了這里,應該去看他們。”
下午5時30分,郭老來到紅軍村,幾十位老戰士紛紛迎上前來,熱情地同郭老握手,向郭老問好。一位老戰士緊緊拉著郭老的手說:“老政委,幾十年不見,我們真想念你啊!”此情此景,令人感動不已。當我們回到六安時,已是萬家燈火。這一天從早到晚,進行了許多活動,連我們這些年輕人都感到有些吃不消,但看到80歲高齡的郭老精神依然亢奮,我們也不覺忘記了疲勞。
時光荏苒,1991年金秋,我和同事段澤源赴京向中央有關領導贈送反映我省130位解放軍將軍革命生涯的畫冊——《將星璀璨》時,又有幸見到了郭老。
9月28日下午,我們在北京軍區原副政委陳祥將軍的帶領下,來到郭老的家。郭老得知六安的同志來了,忙從書房里來到會客廳,招呼家人又是沏茶又是切西瓜,要我們休息一下再談工作。當我們說明來意遞過畫冊時,他立即拿來放大鏡,一頁一頁看了起來,還高興地說:“戰爭年代皖西人民做出了重大貢獻,也付出了重大犧牲,許多好同志獻出了生命,你們要好好利用這部畫冊宣傳一下安徽,宣傳一下皖西,皖西出了108名老將軍,是皖西人民的光榮和驕傲……”
此時正是安徽洪災過后不久,他關切地問起六安水災損失和恢復情況,我們就所知道的情況向郭老作了匯報。當我講述六安地區人民在百年一遇的洪水面前,為了保護淮河大堤、兩淮煤礦、津浦鐵路和淮河下游城市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毅然開閘泄洪、炸堤時,郭老動情地說:“老區人民又一次作出了犧牲,了不起啊!”陳祥見年老體弱的郭老過于激動,連忙把畫冊中他和郭老參加黨的七大會議在一起的合影照片翻給郭老看,這才轉移了郭老的思路。
郭老又看了十幾分鐘畫冊,抬起頭來問我們在北京工作任務完成得怎樣。我和段澤源簡單匯報了這次赴京的主要工作,就是受六安地委黨史工委的派遣,向黨和國家領導人、解放軍三總部、各軍兵種、有關中直機關、在京皖籍老將軍和原安徽省委省政府負責同志等贈送《將星璀璨》畫冊,并聽取社會對畫冊的反響,工作進展比較順利,原安徽省委省政府在京的負責同志萬里、張勁夫、李葆華、周子健等都已送到,就是中央政治局常委和鄧小平、陳云等原中央領導的畫冊不容易送進去,我們已請孫以瑾同志(清朝狀元孫家鼐孫女,中央組織部離休干部)幫忙,正在聯系中。郭老聽了我們的匯報后,說:“我建議中顧委副主任薄一波、宋任窮也要送。”他還答應和中央辦公廳聯系,幫助我們完成給中央領導贈送《將星璀璨》畫冊工作,并要我們留下聯系電話。段澤源寫下了我們住在總后勤部第一招待所房間的電話號碼,為了保險起見,他又在紙上寫上住在總后勤部大院的宿松縣老鄉吳留萬的BP機號碼。
晚上,我和段澤源去看望吳留萬一家。在交談中,告訴吳留萬我們去郭老家送畫冊的情況,并請他24小時不要關機,等候回音。吳留萬聽完我們的話后說,你們倆這次到北京,工作一直很緊張,現在可以放松一下了,明天我安排車子,我們到平谷縣的金海湖玩玩。
第二天,我們從住地乘車到100多華里外的北京市和天津市、河北省交界的金海湖游玩。吃過中飯正在休息時,吳留萬的BP機響了,經聯系,郭老要我們下午3時到他家,安排接送《將星璀璨》畫冊事宜。吳留萬趕緊開車把我們往回送。3時整,我們準時到達郭老家。郭老說,明天你們就不要安排外出工作了,中央辦公廳的同志會去你們住地取《將星璀璨》畫冊。
9月30日上午快11時,電話鈴響了,我和段澤源趕到樓下時,中辦警衛局的一輛警務車已經開到招待所院內。車里走下一男一女兩位同志,我們各自向對方通報姓名后,便一起向車上搬運畫冊。這時,那位叫李慶波的男同志說,今天不早了,就不帶你們去中南海了,你們如果想到中南海參觀,等國慶節以后吧,去時到門口,就說找中辦秘書一局李慶波就行了,我們到門口去接你們。送走了李慶波他們,我和段澤源一身輕松,深深感到這次赴京要不是郭老等許多人幫忙,我們很難完成組織上交給的任務。
1993年春節剛過,陳忠貞、李長福受《鄂豫皖革命根據地史》編委會的囑托,和我又一次進京,請郭老為該書作序。
這時,郭老已八十有九,身體明顯比以前虛弱。可是,郭老為了寫好這部史書的序言,幾次和我們一起認真討論序言初稿。特別是2月23日這天,他請來了原炮兵政委張池明,軍事科學院姜為民、劉煥義和我們一起座談。郭老說,《鄂豫皖革命根據地史》序,要反映這塊根據地的客觀發展過程、歷史地位和作用、經驗及教訓,因此要認真琢磨,反復修改。在認真聽取了與會同志的意見后,他一口氣講了近一個小時的綜合意見,著重指出,鄂豫皖革命根據地的歷史,是千百萬人民和很多付出生命的先烈們創造的,全書要本著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突出人民群眾的力量,全面反映黨依靠人民群眾開展武裝斗爭、建立蘇維埃政權和進行根據地建設等,史實不能錯,評論要適當。郭老要我們把大家提出的意見進行消化吸收,將序言初稿修改好,之后再送他審改。他還請中央政治局常委劉華清為這本書題寫書名。
中午,郭老特意準備了午飯招待我們,他的夫人許云還親自動手做了酸菜魚等幾個拿手菜。席間,郭老把陳忠貞拉到身邊,問起皖西地區貧困面還有多大,水庫淹沒區群眾生活問題解決了沒有,霍邱鐵礦動工開采了沒有。郭老說:1932年霍邱保衛戰,千余名紅軍將士壯烈犧牲,我們永遠不能忘記那里的人民……聽著郭老那一句句感人肺腑的話語,望著他那慈祥可親的面容,我們都被深深地感動了。在返回住地的路上,郭老的秘書孫法玉告訴我們,郭老為皖西的經濟建設傾注了大量心血,最近還要他打電話給鐵道部,呼吁早日動工修建合肥至六安的鐵路……
1994年7月23日下午,我正在起草有關新四軍四支隊方面的材料,同室的臺益燕突然沉痛地說:“郭老去世了......”我心頭一驚,看著擺在我面前《人民日報》上刊登的訃告,老人家已于7月14日在北京去世了。
后來,我通過電話與郭老的家人聯系得知,郭老是于7月14日下午4時在睡夢中病逝的。在他逝世前一天還囑咐夫人許云,要把捐給大連市教育獎勵基金會的1000元準備好。他說過:“對教師進行表彰獎勵,是調動廣大教師積極性的好方法,我堅決支持。”在1992年他曾捐過1000元,基金會成立時也捐過1000元。3000元,在當時已經是不小的數字,是一位工資并不高的離休老人節衣縮食攢下來的。在逝世的當天上午,郭老還囑咐許云把他的積蓄拿出來,捐給孝感市教育基金會5000元,要趕早寄出。
郭老逝世后,根據他的遺愿,其一部分骨灰撒在新中國成立后他長期工作的大連,一部分骨灰撒在戰爭年代他同鄂豫皖人民共同戰斗的大別山區。現在我退休了,有一個心愿,就是到河南新縣鄂豫皖蘇區首府烈士陵園安放郭老骨灰的地方看一看,向郭老報告,六安到合肥的鐵路早已建成,并建成了到武漢的高鐵,每天有許多輛動車穿越于大別山區;我還要向郭老報告,霍邱鐵礦早已開采,正在建設中的霍邱鋼廠明年就可以投入生產……我想,郭老在天有知,聽到這些,一定會含笑九泉的。
(責任編輯:徐 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