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一頭牛

寧柏

確切地說，是一頭小牛犢。

一頭棕黃色毛發、三幾個月大的牛犢，不知怎的就出現在了他眼前。喊了幾聲沒人應答，他確定是頭走失的牛犢。

開始也沒往心里去。走著走著又不自覺地調轉頭。天色漸晚，把它丟在這荒山野外于心不忍啊。

它望著他，他也望著它。他向它走兩步，它就后退兩步，卻仍望著他。扯了把鮮嫩的草兒捧著，它才猶猶豫豫地走近來。

撿到牛可不比撿到錢。牛不能藏著掖著，不能捂住它的嘴，它總會弄出點聲響吧。第二天早上，附近的人家都知道莊老漢撿到了一頭牛。

老莊頭，你走狗屎運啦，這年頭中彩票還容易，撿到牛就不簡單了。

人們笑嘻嘻地說。可眼神里那怪怪的感覺，讓莊老漢的心被蜇了一下。

氣鼓鼓地回家來，跟老伴說，就是從鎮上回來的路上撿到的呀。

身正不怕影子斜，怕啥？老伴寬他的心。

我也沒想過要留下，我會去找失主的。

莊老漢找到村主任說，好侄兒啊，你幫我廣播廣播吧，看誰家丟了牛犢。廣播了好幾回，也沒有誰來把它領走。

牛犢拴在院里的樹底下，來來回回地踱著。莊老漢也一樣。做善事的興奮勁開始逐漸淡化，兩三天后，看到它就發愁。

看把你愁的！你說，你撿它回來，目的是什么？兒子說。

當時就想著不讓它在荒山野地被壞人牽走。

你根本沒想過要占為己有？

你爹我是那種人么？

那不就完了。你還愁什么？

可莊老漢還是不能釋懷。走在村街上，老覺得別人在議論這頭牛，甚至說出什么改不了吃什么那樣難聽的話來。年輕那會兒，他確實口碑很差，偷雞，偷鴨……甚至偷人。后來娶了媳婦，孩子們漸漸長大，他真不再做過丟人的事兒呀。

這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又被人提起，他莊老漢怎能寬心？他只想盡早將它送走。中午時分，就將它送到了派出所。民警同志很熱情地接待了他，還表揚他拾金不昧的風格，并承諾一定幫他找尋失主。

將它拴在派出所里的樹下。莊老漢如釋重負。

不料民警同志追跑出來說，大伯，你不能就這樣走呀。你將它扔在這兒，我們上哪兒給它整草去？您就先牽回你家吧，有消息我們一定盡快通知您老人家。

看見人和牛一前一后怏怏地進門，兒媳婦說，索性留下來吧，這是緣分呢……被兒子白了一眼后才不再吱聲。

民警同志工作效率真快。沒兩天，有人拎了一塊五花肉、騎著自行車趕來了。

那人自稱是鎮北邊羅莊的牛販。前幾天到鎮上牛市買下這頭牛犢，準備牽到縣城賣給飯店。不想在途中他拉尿時，牛犢掙脫跑了。他騎上自行車追，牛轉眼跑上小路，進了樹林。這下好了，牛沒追上，車子還掉了鏈。

憑這就能證明牛犢是你的？我不放心。

那你還要怎么去證明呢？你們都知道牛買賣都是雙方談攏價格后就一手交錢一手交牛，你見誰立過買賣協議？

那這牛犢是誰賣給你的？讓他來佐證一下。

老哥，你這話就更離譜了。我買的是牛，沒事問人家名字、住哪兒干嘛？沒準人家會以為你有精神病呢。

那你總得讓我信服吧。

就直說吧。我買這牛犢花了五百塊錢。你愛信不信！

莊老漢想了一會兒，還是搖頭。

那人罵罵咧咧說，這狗東西，害我白找了幾天，影響了幾樁生意。算了，權當是丟了五百塊錢吧。便騎上車氣鼓鼓地走了。

牛還拴在院里。老伴可沉不住氣了，你這人也真是，要什么證據嘛，給他牽走不就完了，免得你整日發愁，還吃了咱家不少草料。

莊老漢把煙鍋敲得咚咚響。我不是非要他什么證據，那一刻我還真有讓他牽走的念頭。可一轉想，這牛為啥跟我回家，為啥棄他而跑，他殺氣重啊。看著這才脫奶不久的牛犢，就不忍心讓它去飯店。

那你就自個兒好生伺候它吧，我可沒那份閑心了。那邊閑言碎語不停，這邊失主生氣走了，老伴鬧心也在所難免。

莊老漢只好把它牽到外邊去吃草。有一天，在野雞凹，他狠下心來不要它了。你從荒山野地來，就回荒山野地去吧，你還得感激我多留你幾天，不然你早被人拉去了。

這么想著，他就偷偷從小路回家。不多久，感覺有人在蹭他的屁股，轉頭一看，那牛犢正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你怎又跟我回來呢？我上輩子欠你什么呀……

終于有好心人跟他說，羅莊那牛販的老丈人就住在鄰村，快八十歲了，孤零零一個人，你將它送去給他作個伴吧，也算是給牛兒一個好去處。

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他當即回家取了那塊五花肉，牽著牛犢去了鄰村。

聽了莊老漢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訴說后，牛販的老丈人氣鼓鼓地說，就不該他占有這牛犢，他以為有幾個小錢尾巴就能翹起來了。我女兒腿腳有風濕不方便就算了，他有自行車，才十多里路一年也不來一次。

老人還跟他說，其實當年媒人偷偷地給我閨女物色了兩個人選，一個是你，另一個是牛販。當時我想，你長得高大英俊，可品行不好啊。牛販會做生意，算是閨女的好去處吧。誰承想……唉。

回家的時候，莊老漢一路輕松。不留神時摔了一跤，倒在草地上，他竟嘿嘿地笑了。

這一跤，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