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淪陷的第四天,重慶《大公報》在一篇題為《擁護修明政治》的社論中,不指名地揭露了孔祥熙一家霸占飛機運送洋狗、馬桶的惡行。12月24日,昆明的《朝報》根據《大公報》社論精神,發表了一篇《從修明政治說到飛機運洋狗》的檄文,對孔家的劣跡給予了尖銳評擊。
文章發表后,引起了重慶與昆明西南聯大等高校師生的義憤,校園內外立即沸騰起來。當西南聯大的師生們得知教育部與中央研究院圈定的陳寅恪本該在“搶運”之列,而由于“飛狗院長”家中的主子與奴才從中作梗而未返回時,悲憤交加。許多師生都以為陳寅恪此次在劫難逃,已經在亂槍流彈中死去了。幾位歷史系學生在一個名叫《論壇》的壁報上,發表了一篇題為《悼陳師寅恪》的文章,以哀婉、悲憤的語調追懷香港淪陷后,生死與下落皆不明的陳寅恪教授及其家人。
文章刊出后,整個西南聯大師生沉浸在莫大的悲痛與激憤中,積壓在心中的怒火如電石碰撞,瞬間爆發。時在西南聯大任教的吳晗對學生們說:“南宋亡國前有個蟋蟀宰相(按:指賈似道),今天又出了一個飛狗院長,真是無獨有偶呵!”力主師生起來反抗。
基于義憤,聯大學生鄒文靖等26人立即用毛筆大字起草了“討孔宣言”,張貼在校門口的墻壁上。
宣言貼出,在學生自治會的組織下,全校師生立即響應,于校本部廣場組成了聲勢浩大的“討孔”隊伍。隊伍的前鋒是一幅用床單制成、上畫脖頸上套一巨大銅錢作枷的孔祥熙頭像。學生們在短暫集會后,高呼“打倒孔祥熙,鏟除貪官污吏”的口號,浩浩蕩蕩地走出校園示威游行。沿途有云南大學、昆華師范學院、南菁中學等十多所大中學校師生陸續加入,匯合成數千人的游行隊伍。西南聯大當時在校主持工作的蔣夢麟、梅貽琦二常委出于對孔氏一家惡行的義憤,不但對學生的義舉未予勸阻,還暗中準備了應變措施,并乘車尾隨游行隊伍之后,以備萬一學生與軍警發生沖突,好及時出面加以調解。
游行過后,聯大與昆明市眾多大、中學校學生紛紛宣布罷課,并向全國各地高校拍發討孔通電,以期通過這一運動,給孔祥熙之流的貪官污吏予以警告和懲戒。
西南聯大的通電發出后,遠在李莊的同濟大學師生立即響應,相機而動,高舉旗幟和標語,涌向大街小巷,在高喊打倒孔祥熙口號的同時,還在中央博物院借住的張家祠門前、史語所居住的板栗坳、中國營造學社所在的上壩月亮田等地,背誦詩詞,以悼念被“飛狗院長孔祥熙的狗兒女害死的陳寅恪教授”。
在李莊的陶孟和、李濟、董作賓、梁思成、林徽因及其所屬機構的同事,聽到陳寅恪“死去”的消息,大為震驚,紛紛向傅斯年詢問詳情。傅斯年聞聽更是驚恐萬狀,立即急電重慶中央研究院總辦事處,探詢實情。重慶方面的回電稱同樣聽到了如此不幸的消息,卻無法確定真偽。于是,整個李莊的科研人員與同濟大學師生,沉浸在一片巨大的激憤與憂傷之中。盛怒中的傅斯年暴跳如雷,直呼要“殺飛狗院長孔祥熙以謝天下”。
此時的陳寅恪沒有死去。但陷入港島的陳寅恪確是遭到了天命與際遇雙重的不幸。由于學校關門,糧庫封鎖,錢糧來源皆已斷絕,只靠一點存糧維持一家人的生命。
春節過后,有位自稱陳寅恪舊日的學生來訪,謂奉命請其到淪陷區廣州或上海任教,并撥一筆巨款讓陳寅恪籌建文化學院。陳氏憤而辭卻對方,意識到自己有被日偽漢奸強行利用的危險,想要不與狼共舞,就必須冒死逃離港島。于是,經過一番苦心孤詣的秘密籌劃,終于在1942年5月5日突出重圍,攜家登船離開了墳墓般的孤島,取道廣州灣(即湛江)返內地,一路艱苦跋涉,終于同年6月抵達桂林。
脫離虎口,流亡到桂林后,陳寅恪的心情如同久霾的天空忽然晴朗,正如給好友劉永濟的信中所言:“扶病就道,一時脫離淪陷區域,獲返故國,精神興奮”。 而當遠在樂山武漢大學任教的其兄陳隆恪得知乃弟尚活在人間,并擺脫了倭督及汪偽漢奸的糾纏,攜家安全脫險后,在《聞六弟攜眷自香港脫險至桂林》詩中有“辛苦識君來”“正氣吞狂賊”兩句,以示對這位富有民族氣節的胞弟及其家人的稱贊與嘉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