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鶴
摘 要: 魯迅先生的《野草》是現代散文詩創作的高峰?!兑安荨分杏芯牌恼露疾捎谩皦簟钡男问?,以“夢”為創作意境。文章認為,這得因于“夢”的本質、特點與意義,是魯迅先生“某種愿望的達成”,是其憂國憂時、彷徨、苦悶心境的外化。借此非現實化的創作意境表達的是魯迅先生對舊制度舊文化的否定與批判、對生存本質的叩問、對生死辯證的探究、對自由人格的思考。
關鍵詞: 野草 夢結構 批判 現實
魯迅先生的散文詩集《野草》共二十四篇,大多篇章都構思奇特,別開生面,其中有九篇(《好的故事》《死火》《狗的駁詰》《失掉的好地獄》《墓碣文》《頹敗線的顫動》《立論》《死后》《影的告別》)都是采用夢幻手法,通篇描述的是一個夢境,行文方式奇特怪誕,意蘊深邃幽遠。
一
魯迅先生采用與現實世界相分離的“夢境”或“死后”情景這種非現實化的創作意境,然而,在作品中,夢和死后的境界并非與現實世界對立,也不是作者想逃避現實的痛苦而希望隱匿的所在,它恰恰是對現實中痛苦的一種超越,抑或是對現存世界某種丑惡的諷刺。
著名精神分析大師弗洛伊德認為:“夢的內容在于愿望的達成,其動機在于某種愿望?!濒斞赶壬f:“我自己,是什么也不怕的,生命是我自己的東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向著我自以為可以走去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淵、荊棘、峽谷、火坑,都由我自己負責。”因為生命是自己的,全由自己負責,所以他不惜以自己為實驗,解剖自己,連同肉體和靈魂,一并展示給人看——無論是高尚的還是已經被扭曲了的。這解剖的刀就是他自己手中那支犀利、冷峻的筆。他用這支筆描繪出了那些在殘酷的壓榨下變了形的肉體和靈魂,并且想借助它為彷徨中的靈魂指出一條生的道路,他將自己的這種愿望滲透在《野草》中。
二
魯迅先生喜歡做“夢”,愛寫關于夢的文章。筆者認為,他之所以選擇夢作為構思方式結構篇章是得因于夢的特征。
首先,夢有自我性。弗洛伊德說過,“夢是絕對自我的”。一位希臘哲學家也說過,“我們醒來時擁有著共同的世界,而當我們睡去時,卻各自走入自己的世界”。魯迅先生生活的時代,人們沒有言論自由的權利,社會是一個嚴實的“鐵屋子”,根本不可能直抒胸臆。然而,借助夢境,在夢的世界里可以無所顧忌地表達心曲,而不受現實的制約。在《狗的駁詰》中又通過夢的形式批判了舊社會的等級制度和人的勢利與卑劣,從而對整個社會進行了批判和否定。在現實生活中無法實現的愿望,在夢的世界里可以夢想成真,這是夢的優點,也是魯迅先生采用夢結構的重要原因。
其次,夢有變幻性。夢象如水中幻影一樣,只要稍一碰動,影像就會立即歪曲變形。這種變幻性表現在四個方面,即超越時空、重組變形、顛三倒四、具有象征性。如《死火》中,“我”剛剛還在“冰山間奔馳”,很快又“忽然墜在冰谷中”。弗洛伊德認為,夢意有“顯”“隱”之分,對夢的解釋必須善于從顯意中揭示出隱意。《失掉的好地獄》中,夢中的“好地獄”象征“暫時做穩了奴隸”的封建舊時代,地獄中鬼魂的處境象征中國封建社會時期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狀況。
最后,夢有集約性。指夢境的概括和濃縮特點,在很短時間內能反映大量豐富的內容。魯迅的散文具有戰斗性,他總是把自己的生活感受寄寓于獨創的藝術形象中,它所抒發的感情是有著鮮明的個性色彩的,但是,這種感情又是植根于時代土壤中的,蘊含時代內容,是時代情緒的一種高度概括。夢的集約性特點有助于作者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從而達到自己的寫作目的?!豆返鸟g詰》中,作者通過夢的形式,在短短一百六十七字的篇幅中揭示了中國文化中的悖論和變態。《立論》只不過二百五十八個字,卻形象地表現了中國文化的本質特征,表達了作者對于中國文化的思考。其篇幅之短小,內涵之豐富,正是成功運用了夢的集約性這一典型特征。
總之,夢,以它在個人潛意識中的自我行為,以荒誕離奇的內容,以及別具一格的象征性、集約性而達到神奇的效果。魯迅先生正是意識到了夢的這些特征和優點,巧妙地采用夢幻手法,借助一個個夢境結構篇章,使讀者似在閱讀小說或童話故事,又像在欣賞一部電影,更像是品味寓言故事,給讀者以精神愉悅的同時,又給予深刻的啟迪,引發讀者無窮的思考與探索。
三
弗洛伊德認為,“夢里永遠不會是荒誕無稽的”,“夢的運作之所以會產生荒誕的夢,以及夢內容會含有個別的荒誕因素,是因為它必須表現夢思所含有的一些批評、荒誕與嘲笑”。影的自白,火與人對話,狗對人駁詰,死人會耳聞目視,等等,這些都看似荒謬,然而,“夢愈荒謬,其意義就愈深遠”。
《野草》中的“夢”并不是魯迅先生在咀嚼身邊的小小悲苦,而是他“以這一叢野草,在明與暗,生與死,過去與未來之際,獻于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被愛者之前作證”,真實地再現了深層意識中的亮色與陰影,思索著自己在歷史進程中的位置和走向,展示出關于個體生命發展和社會群體解放的觀念和態度,即以其全部人生哲學的豐富性和復雜性,為現代中國社會在尋求契機走出黑暗的道路上的種種悲劇形態,從個人體驗出發,作了極為深刻的解說,寄寓著自己對舊制度舊文化的批判、對生死辯證的探究、對自由人格的思考。這是魯迅先生《野草》中“夢”的意義和精神的價值之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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