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西方社會的技術控制和消費控制及其教育根源

楊樂強

摘要：資本主義社會人的生存是一個背離啟蒙初衷的受操縱受控制的生存，這在20世紀中期之后具體突現(xiàn)為技術控制和消費控制兩大鮮明主題。技術控制是技術行使政治整合功能而形成的對人的直接控制；消費控制是消費衍生政治的秩序規(guī)范功能而形成的對人的間接控制。兩種控制既有政治根源，是政治之功能擴張的結果，又有教育的根源，在根本上是教育具體參與運作的結果。西方社會控制的教育根源證明，西方社會的教育即使不是作為意識形態(tài)存在，但至少承擔著意識形態(tài)的使命。

關鍵詞：西方社會；技術控制；消費控制；西方教育

中圖分類號：G642.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9324（2013）50-0119-02

資本主義社會始終以資本的增值為本，對人的關懷只是一個啟蒙時期許下的遙遠的諾言。即使進入20世紀中期的富裕社會，也依然沒有改變人的被操縱被控制的宿命。馬爾庫塞在分析技術的政治化過程中洞見到技術控制的存在；鮑德里亞在分析消費的衍生功能和政治含義過程中，揭示了消費的控制本性。這正是對20世紀中期以來資本主義社會實際運行中的技術控制和消費控制的理論再現(xiàn)，尤其是在這種理論再現(xiàn)的深層思路中還共同含涉著對社會控制之教育根源的把定。本文將在分析兩位思想家思路的基礎上，進一步厘定西方社會技術控制和消費控制的教育根源及其后果，以便能夠從中獲得某種啟示。

一、技術控制：人的多樣性的直接政治一體化收攝

20世紀50～60年代，資本主義世界經過戰(zhàn)后的恢復，生產力水平得到了空前的提高，經濟獲得了快速的增長，社會生活水平得到了極大的改善，社會秩序也進入了相對穩(wěn)定時期，整個資本主義發(fā)達工業(yè)社會儼然變成了一個“高度富裕的社會”。馬爾庫塞在分析這一富裕社會新變化過程中，注意到技術的政治化問題，注意到技術控制與人的多樣性被消解的問題。在他看來，技術的生產性運用顯現(xiàn)為技術對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差距的化解、對不同職業(yè)的均質化同化、對多樣性消費水平的拉平乃至對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也同質化了；另一方面，正是技術的同化作用帶來了技術統(tǒng)治，而技術統(tǒng)治則促成了傳統(tǒng)政治統(tǒng)治方式的變化。馬爾庫塞斷定，在當代，“技術的合理性已經變成政治的合理性”[1]。他認為，以技術同化為基礎的技術統(tǒng)治作為新的統(tǒng)治方式已經從經濟領域的技術同化以及在技術同化推動下合理化程序的運用和效率的增加，泛化到思想觀念層面，泛化到倫理層面，泛化到語言層面，最終造成了技術對生活世界不同領域、不同層面的滲透和控制，并呈現(xiàn)為無處不在的統(tǒng)治方式，呈現(xiàn)為由上到下整合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這正如哈貝馬斯后來所指出來的，“技術本身就是（對自然和人的）統(tǒng)治，就是方法的、科學的、籌劃好了的和正在籌劃著的統(tǒng)治”[2]。技術統(tǒng)治之所以帶來了傳統(tǒng)政治統(tǒng)治方式的變化，或者說，技術統(tǒng)治之所以具有政治統(tǒng)治的意蘊，是因為技術同化本身的長期作用造成了人們對技術手段合理有效性、各種程序合理性以及決策合理性的自覺自愿的服從，帶來人們在政治行為倫理上的順世主義價值取向，從而，技術“使一切真正的對立一體化，使一切不同的抉擇同化”[3]。技術的政治控制，最終形成了整個發(fā)達資本主義社會的一體化，社會變成了沒有否定因素和質變可能性的單向度的社會；人變成了沒有反對思想和超越意識的單向度的人。這樣一個單向度社會注定在其內部不可能有與自己相對抗的階級或集團，傳統(tǒng)的無產階級作為階級整體被分解，至少20世紀中期的無產階級變成了資本主義制度肯定性的維護力量。正是由于技術控制的政治同化本質，使得一切人的行為相似，使得人們的思想言論變成了跟技術所要求的合理性程序和合理性規(guī)范相一致，進而使人們在價值取向上跟政治統(tǒng)治所要求的一體化一致起來，這就是技術控制背后所隱含的政治同化的含義。它瓦解了多樣性，抹除了各種對立和差別，消除了意見分歧，實現(xiàn)了資本主義對全部生活的政治一體化規(guī)整。

二、消費控制：人的差異性的結構化整合

法國哲學家鮑德里亞在對20世紀60年代末以來的西方社會進行考察時，注意到西方社會已經進入消費主導的時代，消費取代生產中心變成了新的中心，消費控制突現(xiàn)為新的社會景觀，并斷定消費控制的實質是符碼的控制。按通常的看法，消費社會應該有其不同于生產社會的特征，消費主體、消費內容、消費的經濟意義等等應該有其基本的內涵，但是，鮑德里亞超出對消費的常規(guī)理解，洞見到西方社會的消費是無主體的，“消費的主體，是符號的秩序”[4]；在他看來，消費是一種制度秩序，是權力架構，是道德規(guī)范，從而“在這一意義上，它在過去和未來都曾經是或者將會是任何社會中權力策略的一個要素”[5]。在符號的秩序或符號體系中，消費具體化為符號操縱或符碼控制過程，一方面，它意味著“你”在消費中可以“共同擁有同樣的編碼、分享那些使您與另外某個團體有所不同的那些同樣的符號”[6]，但是，另一方面，“它控制了物與主體，使它們屈從于它的編排，將它們的存在抽象化”[7]。顯然，消費已經由傳統(tǒng)生產型社會中主體的活動，躍遷蝶變?yōu)橄M型社會中活動的主體，人連同相關的物一起屈從于社會的編碼，成為符號秩序或符號體系中的符號性存在。消費主導社會使得人們“進入了一個全面的編碼價值生產交換系統(tǒng)中，在那里，所有的消費者都不由自主地互相牽連”，“在此意義上，消費和語言一樣，或和原始社會的親緣體系一樣，是一種含義秩序”[8]。換言之，消費作為一種“集體語境”，是個體的人的需要的索引，它引導人們尋求體系化的符碼歸屬，獲得符碼化意識形態(tài)價值體系的根基性終極依托。如同文化和語言一樣，消費作為“集體語境”的旨趣在于它要“明確地把個體包括到差異的體系中去，包括到符號編碼中去”，消費的政治功效不在于讓消費者平等化，“不在于讓原本充滿矛盾的地方變得充滿平等和平衡，而是讓原本有矛盾的地方變得充滿差異”，即通過符碼操持，使人們在消費上呈現(xiàn)為符號多寡和符號等級的差異性存在，“消費是用某種編碼及某種與此編碼相適應的競爭性合作的無意識紀律來馴化他們；這不是通過取消便利，而是相反讓他們進入游戲的規(guī)則。這樣消費才能只身替代一切意識形態(tài)，并同時只身擔負起整個社會的一體化，就像原始社會的等級或宗教禮儀所做到的那樣”[9]。顯然，消費的符碼操持過程一方面使得一切政治都變成了一種符碼化操作技巧，傳統(tǒng)政治的本質和內在結構，傳統(tǒng)政治的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關系、公平與正義、制度合理性與合法性、權力運作等等都不可避免地變成了符號操作過程；另一方面，它又使人的差異性和人的社會不平等在結構上得到固化和整合，是社會張力的消費化遮蔽，這就是消費控制所衍生出來的政治統(tǒng)一性的功效。

三、教育共謀：人的社會自主化的反轉與顛覆

與技術控制和消費控制相比，西方社會的教育對人的控制更為實質，它不僅參與了控制的共謀，而且事實上是作為技術控制和消費控制的發(fā)生學機制推動著對人的整體控制的，并在客觀后果上對人的社會自主化發(fā)揮著反轉或顛覆的作用。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西方社會的教育本來就是西方政治秩序和經濟秩序之壓力的緩沖器，是西方社會張力和沖突的調節(jié)器，其使命就在于它始終執(zhí)行對個體成員的持續(xù)規(guī)訓，這種規(guī)訓客觀上契合了西方社會政治控制的要求，從而對形成和推動技術控制與消費控制發(fā)揮著源泉性的作用：

第一，西方教育對人的影響和控制是總體性的。人是教育運行中的客體，又是知識生產、科學實驗、技術轉化的主體。技術對人的始源性影響都是以教育為前提的。我們看到，技術不管是以純技術手段和純技術體系的方式，還是以采取科學決策和科學合理性之觀念的方式，也不管是直接的方式還是間接的以更加隱蔽的符碼控制的方式對人產生多方面的影響，都首先是教育運作的結果，正是通過教育對科學知識群體的培育、對技術精英的馴導，才有科學的演進和技術的生產性運用，也正是由于教育，技術控制和消費控制才能變成現(xiàn)實。

第二，西方教育對人的影響和控制是顛覆性的，教育預設了人們對自由的感受和判斷，它使人確信：任何人類個體要想獲得自由，就必須按照物化規(guī)則服從技術統(tǒng)治或服從由消費控制所形成的符碼化規(guī)則而生活。換言之，自由還是不自由，最終不是一個感受性的或想象性的問題，而是由教育造成的一個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的關系問題，個體的人只有接受技術統(tǒng)治、接受消費的控制，按照技術統(tǒng)治的法則或消費控制的規(guī)則去尋求生存之道，才是自由的。

第三，西方教育是人們接受異化消費的根源。消費在發(fā)達工業(yè)社會已經發(fā)生蛻變，作為虛假的消費不再與人的真實需要相關聯(lián)，它一方面通過媒體影像、廣告宣傳等手段放大人的欲望，擴張人的需要，另一方面卻并不關心這種需要的性質及其滿足。而從社會層面看，消費體現(xiàn)的是社會結構的重組，是社會控制的一種方式。西方社會的教育倡導人們做消費的主人，不過是誘使人們無意識地接受技術控制或消費控制的一種方式，是人喪失反思性、喪失自我進而墮入異化的重要根源。

綜上所述，從技術、消費和教育的關聯(lián)上觀察和研究當代資本主義，厘定技術控制和消費控制對人的影響，進而尋求社會控制的教育根源，對于我們在自己的現(xiàn)代化歷程中如何真正構建人本關懷、防止異化等等，具有重要的啟示：首先，我們在重視技術發(fā)展、尤其重視技術在現(xiàn)代化中關鍵作用的發(fā)揮過程中要注意張揚對人的生存的總體關懷，防止單一性技術對人的生活的全方位控制，防止消費的符號化對人的多樣化生活的支配和瓦解；其次，在消費的層面要防止消費的異化，防止虛假消費對真實消費的控制和顛覆，防止生產與消費之間平衡的比例關系被打破，防止消費主義流行，畢竟，消費異化和消費主義盛行對人與自然的和諧和人類整體的生存是有害的；最后，在利用技術創(chuàng)造高效率過程中，把實現(xiàn)社會公平和社會的和諧看做全部社會發(fā)展的核心，防止技術發(fā)展偏離社會公平與社會和諧的正確方向，使技術的發(fā)展真正服務于社會公平、社會和諧和人的價值的實現(xiàn)。總之，一方面，我們必須始終做到對技術的充分開發(fā)和利用，不斷提升技術的應用水平，這是我們發(fā)展市場經濟和實現(xiàn)我們的現(xiàn)代化所必需的，沒有對技術的廣泛開發(fā)和充分運用，要提高核心競爭力是不可能的；另一方面，我們又不能以對技術的重視取代對其他問題的解決，更不能以技術的手段性取代技術應有的服務于人的價值目的性。只有在根本上把技術的運用納入服務于經濟和政治的總體架構中，納入服務于人的和諧生存和多元發(fā)展的價值景觀中，才能凸顯它對社會公平的實現(xiàn)、綜合國力的提高的應有價值，這是本文的一個基本結論。

參考文獻：

[1][3][美]赫伯特·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M].劉繼，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8，18.

[2][德]尤爾根·哈貝馬斯.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技術與科學[M].李黎，郭官義，譯.上海：學林出版社，1999：40.

[4][6][8][9][法]讓·鮑德里亞.消費社會[M].劉成富，全志鋼，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198，76，60，78.

[5][7][法]讓·鮑德里亞.符號政治經濟學批判[M].夏瑩，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4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