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浩

中國新一屆領導班子亮相以來這段時間,“中國夢”成為媒體、坊間討論的高熱度詞匯。在民族復興的宏觀愿景之下,“中國夢”有著哪些具象內涵?布魯金斯學會約翰·桑頓中國中心研究主任、華裔學者李成認為,中國將在未來15年到20年真正步入中產社會,“中國夢”從內容到外延可以與這一發展趨勢相合拍,以期產生最大凝聚力。
“中國夢”的現實基礎
“中國夢”并非新詞。15年前,西方學者,尤其是華裔學者和第二代移民,曾掀起一波研究“中國夢”的熱潮。15年后,這股研究熱潮再度興起之時,“中國夢”被注入更多內涵。
李成認為,結合現實,如今的“中國夢”應打造為符合中國廣大中產階層價值觀和追求的目標。
《財經國家周刊》:您剛從中國歸來,對十八大后的中國社會現狀,或者說“中國夢”現階段的現實基礎,有怎樣的觀察?
李成:習近平總書記領導的新一屆領導班子正處于執政“蜜月期”。黨內目前團結圍繞在習近平周圍,國內民眾普遍對新領導班子抱有很大好感和期待,最主要的期待還是落在經濟改革部分。
與此同時,部分社會矛盾有激烈化的信號,短期內預計各類事件所引發的言論或理念沖突還會持續。其中,環境污染問題緊迫性大幅提升,需有關部門早日推出有力舉措或表達強硬姿態。必須意識到,公共健康問題將成為今后一二十年內影響中國國家安全的一個因素。
《財經國家周刊》:在您眼中中產社會的過程中,“中國夢”的內涵是什么?
李成:和中產社會發展勢頭相合拍的“中國夢”內涵應包括三個方面。
首先,經濟狀況改善。以“美國夢”為比照,在這個移民社會中,中產階級對個人財富及成功的追求是“美國夢”持續的發展動力,國際金融危機以來中產階級地位下滑、實力縮水等現狀則對“美國夢”提出挑戰。
其次,在國家富裕及個人經濟基礎穩固之上,中產階層還關注人格尊嚴、平等機會、公共健康、環境保護、民主、法制以及國際事務中的和平策略等“軟實力”內容,“中國夢”應有相應體現或提倡。如果簡單講“中國夢”就是一個國家強大、財富積累,而忽視環保、健康、尊嚴等方面,是無法成立的。
最后,“中國夢”的提出和實踐也應逐漸受到外部世界的普遍接受,中國在強大路徑上拒絕邊緣化。中華文化具有非常積極、包容性強的內容,具有普世價值,但也需要結合當前的世界潮流來傳播。
比如,西方強國曾在相當長時間否認中國有市場經濟,但現在已大部分接受這一現實,并認可這是在共產黨領導下實現的、具有活力的市場經濟。在此基礎上,中國政府同樣能帶領中國形成強大而健康的公民社會,外界觀點會隨著中國的實質性變化而逐漸改變。事實上,中國學界、媒體等層面一些技術性處理已做得比較好。
“中國夢”的實現過程是漸進過程,也會不斷遭遇現實的挑戰。再看“美國夢”,其實美國民主制度并不完美,國內矛盾也較為嚴重,“美國夢”也是不斷爭取的過程。
中國的“中產階級”
1996年,李成將在上海生活兩年、專心研究寫就的當地“中產階級”興起的著作交給美國出版商時,卻遭到對方拒絕:“中國哪有中產階級?”十幾年后,在中國研究“中產階級”的著作不下百種,而且獲得西方學界認同。
何為中產階級?在中國乃至世界,這都是一個真實存在而又難以定義的群體。中國社科院學者采用綜合性定義,包括收入、消費、職業和自我意識四個方面。有美國研究機構指出,中國的“中產階級”達5~7億人之多。
李成認為,中國“中產階級”目前有3億規模,隨著稅收制度的健全、貧富差距的縮小等,其規模也將隨著重新定義而有變化。
《財經國家周刊》:您認為近幾年或未來中產階層的上升空間如何?
李成:中國社會現在已經擁有全世界最大規模的中產階級消費市場,中產階級規模還在以1%的速度每年遞增,預計今后15年至20年內比例將達到人口40%,形成符合定義的中產社會。
不過,最近三四年中產階級有些萎縮,這與人口紅利縮小、整體勞力等情況發生變化有關。以廉價勞動力為主、出口導向型經濟已經不再適合中國,而要以創新、服務行業來帶動。新一屆政府會在這個問題上有大動作,民營經濟需要進一步發展而不是萎縮,否則下一輪經濟增長點恐怕很難堅持下來。
另外,一個近幾年令人不安的情況是,中國公務員的錄取比例只有1.5%~1.6%,與十幾年前下海潮形成鮮明對照。周立波說過一個笑話,大意是一個工作機會有8000個人來申請,老板扔掉7000份簡歷,因為“不喜歡沒有運氣的人”。
看似笑話,卻反映出現實問題。大批人涌入央企和政府部門成為一個很大的問題,影響了中國中產階級的發展。新領導層應該擴大中產階級的生存余地,特別是在市場經濟領域做更好的恢復。但我也相信,中國改革開放會不斷糾正自己出現的問題,繼續讓更多民眾致富、成為中產階層的一員。
《財經國家周刊》:中國中產階層現階段的主要挑戰有哪些?
李成:挑戰有很多。其一,缺乏投資途徑,房地產幾乎成了唯一;其二,他們對腐敗深惡痛絕;其三,他們要尋求更多發言;其四,很多事情的重要性現在不斷上升和凸顯,如公共衛生、子女教育、社會穩定、生態保護等。最近抗議建化工廠等事件都發生在城市,如果這種情況繼續不斷發生,也會影響到執政者的信譽和地位。
可以肯定,21世紀的治理應該不同于20世紀。迎合中產階層利益不僅是中國議題、也是世界性的議題。美國選舉、歐洲選舉都是打著中產階級的旗號。
《財經國家周刊》:在私營經濟領域如何調整來擴大中產階層的機會?
李成:一是減稅;二是給私有中小企業貸款,不能讓他們自生自滅。現在對年輕人來說創業成功機會有些渺茫。我去過李開復的創新工廠,很景氣,但他也說過現在中國年輕人若全憑自己創新創業,成功比例低。不要說給他們優惠政策了,只要少給國有企業優惠政策就可以。把資金真正投入銀行貸款,再通過回報促使經濟發展、尤其是服務業發展。
穩定器與變化因數
目前全球正處于變化階段,中國又是變化的引擎。在李成看來,中國要做到政治和經濟配套發展,政府需考慮與中產群體有更多妥協、默契、合作,如此才能在多變的時代背景下擴大中產群體,并發揮其積極作用。
《財經國家周刊》:您曾提到中國已擁有最大規模的中產消費市場,這對中國和世界有哪些影響?
李成:中國成為全球數一數二的消費大國對世界經濟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比如,中國海外旅游、包括奢侈品消費在內的購買力發展超過其他國家。從包括中國在內整個亞洲消費市場的崛起來看,改變著整個全球經濟版圖。
在我主編的《中國中產階級的興起》一書中就預計,到2030年,全世界最大的五個中產階級消費國家中有四個在亞洲,中國排第二。亞洲之外只有美國位居第三。在亞洲四個國家中,有三個都是人口眾多的新興國家。
上述這番變化將成為21世紀的主題,牽動社會、政治、經濟藍圖的最大變化。它在一定程度上改變著世界,帶來很多機遇和挑戰——機會是全世界經濟不斷增長,而挑戰是如何保證能源和環境。比如,加劇對水資源和其他能源的消費和爭奪。整個世界經濟板塊的變化也將帶來很多政治和立場上的沖突,而我們現在正處于變化的前期階段。
《財經國家周刊》:中產階層的需求對社會發展有何影響?
李成:中產階級既是穩定因素,又是變化因素。
一方面,中產階級對大規模的腐敗深惡痛絕,為維護自己權益不希望有不公正事情發生,要推進政治發展;另一方面又要穩定、不要革命。他們推進政治發展更多還是需要制度建設和和平途徑來使他們的聲音得到傾聽、利益得到保護。沒有大的偏差,他們都會希望在既有體制中發展。可以說,中產階級在政治、經濟、社會穩定上都能起很大作用,而且這也是一個多元化群體,囊括了體制內許多人。
經濟和稅收政策不合理也會引發民意反彈。比如,若過早征收房地產稅,會觸犯房產擁有者的利益。而且關鍵在于,中產階層認為承擔減少貧富差距重任的應該是富人階層。有些遺憾的是,中產階層在前一段時期承擔了很多責任。政府一定會通過一些政策機制來擴大中產階層,而擴大中產階層是中國長治久安最穩定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