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磚漢瓦君子人格

“2013博鰲亞洲論壇”的首場對話會，主題為“誠信的力量”。會上，有嘉賓說：誠信就是自己人格的價值，比什么都重要。

現(xiàn)今的商品社會，人們追求錢，不追求誠信。

然而，孔子說：無信不立。

一個人，要想擁有更多的錢，更大的成功，沒有誠信是不可能的。誠信可以安邦，可以齊家，誠信者，一諾千金。

誠信本來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

被現(xiàn)代人廣泛利用的“一諾千金”這個成語，出自秦朝末年。有個叫季布的人，一向說話算數(shù)，信譽非常高，許多人都同他建立起了深厚的友情。當(dāng)時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得黃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諾。由于改朝換代，季布得罪了漢高祖劉邦，被懸賞捉拿。他舊日的朋友不僅不被巨額賞金所惑，還冒著滅九族的危險來保護(hù)他，終使他免遭禍殃。“一諾千金”從此載入史冊。

這是季布的價值，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身價，是誠信的力量。

中國最早的歷史文獻(xiàn)《尚書》中已出現(xiàn)“誠”的概念。《周易·乾》中也有：“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yè)也。”認(rèn)為君子說話、立論都應(yīng)該誠實不欺、真誠無妄，才能建功立業(yè)。孟子說：“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孟子·離婁上》）以此告誡人們，“誠”是順應(yīng)天道與人道的基本法則。

相較于“誠”，“信”被人們更早地與為政之道結(jié)合起來。孔子十分強調(diào)“信”在治理國家中的重要作用，認(rèn)為治理國家時即使“去兵”、“去食”，也不能“去信”（《論語·顏淵》）。“信”還是國與國相交的道義標(biāo)準(zhǔn)：“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論語·學(xué)而》）孟子繼承了孔子關(guān)于“信”的基本思想，并進(jìn)一步把“朋友有信”與“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并列為“五倫”。老子界定了“信”的本質(zhì)：“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同時指出：“輕諾必寡信。”（《老子·六十三章》）他自己則信守信德：“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老子·四十九章》）說即使對不守信用的人也要信任他，這樣才可以使人人守信。而荀子，更明確地把是否有“信”作為區(qū)分君子與小人的重要道德標(biāo)準(zhǔn)。

誰都愿意與君子交往，包括小人。君子可靠、守信，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

有一個故事。春秋時，魯國曲阜有個年輕人名叫尾生，與孔子是同鄉(xiāng)。尾生為人正直，樂于助人，和朋友交往很守信用，受到四鄉(xiāng)八鄰的普遍贊譽。后來，尾生遷居梁地（今陜西韓城南），與一位年輕漂亮的姑娘一見鐘情，君子淑女，私訂終身。但是姑娘的父母嫌棄尾生家境貧寒，堅決反對這門親事。為了追求愛情和幸福，姑娘決定背著父母私奔，隨尾生回到曲阜老家去。那一天，兩人約定在韓城外的一座木橋上會面，雙雙遠(yuǎn)走高飛。黃昏時分，尾生提前來到橋上等候。不料，天空突然烏云密布，狂風(fēng)怒吼，雷鳴電閃，滂沱大雨傾盆而下。不久，山洪暴發(fā)，滾滾江水裹挾著泥沙席卷而來，淹沒了橋面，沒過了尾生的膝蓋。尾生想著要與姑娘“橋面相見，不見不散”的誓言，遂不肯離去，最后抱著橋柱被活活淹死。

這個故事出自《莊子·盜跖》。后人用“尾生之信”、“尾生抱柱”等喻指人堅守信約、忠誠不渝。尾生的做法不免迂腐，換作今人，肯定會變通。一位留學(xué)英國的朋友說，在英國坐地鐵很好逃票，不過英國人不逃票，因為英國人傻。好多人都說外國人傻，不會變通。可這種傻，是因為人家有信仰，在沒人的時候也要守規(guī)。其實這與孔子說的“君子慎獨”（在沒有人的地方也要嚴(yán)于律己）是一個理兒。君子的信仰是良心，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是像尾生一樣為了諾言寧可赴死的精神。人之區(qū)別于飛禽走獸，就是因為人有信仰和精神，這不能用得失來衡量。

在古代，“誠”與“信”單用較多、較早，連用較少、較晚。管仲曾將“誠”與“信”連用：“先王貴誠信。誠信者，天下之結(jié)也。”（《管子·樞言》）認(rèn)為誠信是集結(jié)人心、使天下人團(tuán)結(jié)一致的保證。荀子也曾將“誠”與“信”連用，“誠信生神，夸誕生惑。”（《荀子·不茍》）認(rèn)為誠實守信可以產(chǎn)生神奇的社會效果，相反虛夸荒誕則產(chǎn)生社會惑亂。

“夸誕生惑”最典型的就是《呂氏春秋》中記載的“烽火戲諸侯”的故事。

襄公七年（公元前771）春，周王朝出現(xiàn)了一件大事。這件事還得從周幽王的寵姬褒姒說起。褒姒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令人沉迷，卻唯獨不好笑。周幽王為此甚是煩惱，下告示說：“凡有逗褒姒一笑者賞銀萬兩。”大臣虢石父見到周幽王的告示，趕來說：“臣有辦法令王后開心一笑。”虢石父附耳對周幽王說了幾句話，周幽王大喜。次日，周幽王親自去請褒姒郊游，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烽火臺，周幽王攙扶著褒姒下車，一步步走上烽火臺。二人迎風(fēng)遠(yuǎn)眺，果然愜意無比。隨后，周幽王令人點燃烽火，一股狼煙直沖云霄，煞是壯觀。過不多時，只見遠(yuǎn)處煙塵滾滾，原來是諸侯見烽火乍起，以為外敵來犯，派兵來救幽王。見諸侯上當(dāng)，褒姒果然展顏一笑。周幽王大為受用，隨后又來了兩次烽火戲諸侯的游戲。不久后，西戎真的打到京城。周幽王趕緊把烽火點了起來。諸侯以為幽王又在開玩笑，全都不理他。救兵沒來，周幽王和虢石父被西戎殺了，褒姒被擄走。

因失信而失國而喪生，絕非偶然。

根據(jù)《郁離子》記載，濟(jì)陽有個商人過河時船沉了，他抓住一根麻稈兒大聲呼救。有個漁夫聞聲而至。商人急忙喊：“我是濟(jì)陽最大的富翁，你若能救我，給你一百兩金子。”待被救上岸后，商人卻翻臉不認(rèn)賬，只給了漁夫十兩金子。漁夫責(zé)怪他不守信，出爾反爾。富翁說：“你一個打魚的，一生都掙不了幾個錢，突然得十兩金子還不滿足嗎？”漁夫只得怏怏而去。不料想后來那富翁又一次在原地翻船，有人欲救，那個曾被他騙過的漁夫說：“他就是那個說話不算數(shù)的人！”于是商人被淹死了。

中國人從小——甚至在出生前——被樹立的就是這種觀念：信則立。為了成就誠實守信的理想人格，父母們頗費心思。

《列女傳·周室三母》記載，有一位母親叫太任，她“端一誠莊，惟德之行。及其有娠，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口不出敖言，能以胎教。”“端一誠莊，惟德之行”，從懷胎之始即對胎兒進(jìn)行誠信熏陶。太任生出的孩子后來成了周文王。

在中國，我們今天能讀到的古代父范母儀、以身立信的例子不少。

《韓非子·外儲說左上》記有曾子取信于子的故事：曾參是春秋末期魯國有名的思想家，孔子門生中七十二賢之一。他博學(xué)多才，且十分注重修身養(yǎng)性，德行高尚。一次，他的妻子要到集市上辦事，年幼的孩子哭著吵著要跟去。曾參的妻子不愿帶孩子去，便對孩子說：“你在家好好玩，等媽媽回來將家里的豬殺了煮肉給你吃。”孩子聽了非常高興，不再吵著要去集市了。妻子回家后，曾參便把家里的一頭豬殺了。妻子說：“我是為了讓孩子安心在家里等著才說殺豬的，你怎么真殺了？”曾參說：“孩子是不能欺騙的。孩子年紀(jì)小，不懂世事，會模仿別人，尤其是以父母作為生活的榜樣。今天你欺騙了孩子，明天孩子就會欺騙你、欺騙別人；今天你在孩子面前言而無信，明天孩子就會不再信任你，這會毀了孩子的。”

現(xiàn)在有“富二代”，有“官二代”，多為貶義。而“名門之后”，卻是令人羨慕的褒義詞，因為名門不僅僅意味著名望，更有人文精神的積累和傳承。

在古人常見的啟蒙教材中，誠信被放在重要的位置。清人李毓秀編纂的《訓(xùn)蒙文》（后改名《弟子規(guī)》）提出：“凡出言，信為先，詐與妄，奚可焉？”《笠翁對韻》則推崇：“管鮑相知，能交忘形膠漆友；藺廉有隙，終為刎頸死生交。”寫誡子書是我國古代家庭誠信教育的主要形式之一。如顏之推《顏氏家訓(xùn)·名實篇》專講誠信，通過“伯石讓卿”、“王莽辭政”的典故告訴子孫“巧偽不如拙誠”之理，認(rèn)為伯石、王莽“自以巧密，后人書之，留傳萬代，可為骨寒毛豎也”，告誡子孫不可“以一偽喪百誠”。

可是，曾幾何時，我們把誠信丟了。我們在秦磚漢瓦里尋寶鑒寶，卻忽略了“誠信”這一老祖宗留下的無價之寶。正如“2013博鰲亞洲論壇”上嘉賓們所說，目前我們已陷入誠信危機。

這和教育有關(guān)，更和主流人群、媒體的導(dǎo)向有關(guān)。比如，前幾年，有關(guān)“厚黑學(xué)”、“潛規(guī)則”的書很流行，甚至成為一部分人的處世指南。殊不知，你今天黑了別人，明天別人也會黑了你。

為什么不換個方式——以信立？

北宋詞人晏殊，官至宰相，其成功經(jīng)驗之一就是誠信。在他14歲時，有人把他作為神童舉薦給皇帝。皇帝召見了他，并要他與一千多名進(jìn)士同時參加考試。晏殊發(fā)現(xiàn)考試題是自己幾天前剛練習(xí)過的，就如實地向真宗報告，并請求改換其他題目。宋真宗非常贊賞晏殊的誠實品質(zhì)，便賜給他“同進(jìn)士出身”。晏殊當(dāng)職時正值天下太平，京城的大小官員經(jīng)常到郊外游玩或在城內(nèi)的酒樓茶館舉行各種宴會。晏殊家貧，無錢出去吃喝玩樂，只好在家里和兄弟們讀寫文章。有一天，真宗提升晏殊為輔佐太子讀書的東宮官。大臣們驚訝異常，不明白真宗為何做出這樣的決定。真宗說：“近來群臣經(jīng)常游玩飲宴，只有晏殊閉門讀書，如此自重謹(jǐn)慎，正是東宮官合適的人選。”晏殊謝恩后說：“我其實也是個喜歡游玩飲宴的人，只是家貧而已。若我有錢，也早就參與宴游了。”這兩件事，使晏殊在群臣面前樹立起了信譽，宋真宗更加信任他。

誠信是人類的美德，誠信是公序良俗。當(dāng)一諾千金的君子人格成為社會的主流，這個社會是文明的，人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