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林白曾借她小說中的女主人公說:飛翔是超出平常的一種狀態,寫作是一種飛翔,做夢是一種飛翔,欣賞藝術是一種飛翔,做愛是一種飛翔,不守紀律是一種飛翔,超越道德是一種飛翔。它們全都是一些黑暗的通道,黑而幽深,我們側身進入其中,把世界留在一邊。
胡因夢也曾在她翻譯的一本書里告訴我們,我們活在一種被替代的人生里面。人類已經借著文明的名義,把作為大千世界物種之一的人類自然生存法則給替換了出來。這種替換的結果好處多多,給我們生活提供了格外的便捷,當然也有最大的壞處,就是我們在某種程度上過著身不由己的生活。我們身體的自然屬性被迫被修改,被囚禁。我們身體的口袋里面擱著許多的面具,以便在不同的場合把它們戴上。心理學家還告訴說:把不同的面具戴對,說明我們的心理狀態是正常的。
于是,我們需要林白所說的那種飛翔。那種幽暗的不需要面具的那么一種飛翔。
女人們去化妝,是一種飛翔;女人們買回各種不同的時裝然后在不同的場合穿上它們,是一種飛翔。假如我們承認愛美是一種天性,不論男人和女人,那么,我們完全可以說,愛美是我們順著生命需要的植物一樣的飛翔。
在現實的生活中,我們必須做到從容不迫,以表達出來自己是一個從容不迫的人。從容不迫是一種面具,它被要求戴在我們的面孔上,尤其是成功人士的面孔上。肉眼所見的外部的陽光燦爛之外,另一個更真實的現實卻是這樣的:它們像從不見陽光的黑磚下面埋藏著的東西。假如我們揭開來看,那里面爬滿了各種詭異的蟲子,蟲子們愜意地成活在陰暗而深黑的潮濕泥土里面——人性不可救贖的丑陋。它包括人與人之間虛偽與鄙薄、人間溫暖缺稀、個體絕對孤獨、生存支撐不住的壓力、身份焦灼、疾病不可預知、死亡的確鑿——這是另一個真實的黑洞。它的存在使我們真實的情感受到驚嚇。我們要否定它,否則恐懼會摧毀我們。我們否定它的方式就是制造一個草席子將它蓋上。我們用愛情,用音樂,用藝術,用多情的人與人的關系來遺忘它們。我們把那些好東西變成紛揚的雪花蓋在這個草席子上面。我們用抒情的方式完成這樣一種掩蓋。
女人們把華美的時裝裹協在自己的身體上,以便使自己的肉身和華美的時裝一起飛翔。各種款式的時裝像天上的雪片一樣掉落下來,蓋在那個草席子上。雪片把草席子蓋得體無完膚。雪片純白而圣潔,仿佛落在人間最清明的地方。仿佛從來沒有落在草席子上。或者,雪片的不停落下使得草席子從來不曾存在。
男人們也選擇自己的方式去實現飛翔。性。酒精。咖啡。權利。暴力。金錢。這些東西也像雪花飄揚起來,然后落在那個人人心中都不可避免存在著的草席子上。飛翔同樣使得男人們忘記草席子下面真實的存在。
飛翔顯得男人和女人們得以懷抱著希望去生活。
林白小說中的女主人公說:感覺自己年輕是年輕的首要條件,所以我經常在睡眠不足的早晨、精神萎靡不振的早晨、失戀的早晨、認為得了癌癥的早晨,在這樣的一些早晨為自己化妝。
這才是經常性的真實的我們,而不是那個在眾人面前夸夸其談顯得有錢、有權、有勢、有美貌、有前途、有愛情、笑容像菊花的我們。我一直以為真實的我們比假裝的那個我們更清澈、更有魅力、更有血有肉。
生活,在飛翔與墜落之中,是我們的宿命。